第二天上午,薇妮、拓斌和娇安被请进卫黎爵士的书房。
等管家倒茶和告退後,卫黎爵士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的客人。
「杜夫人告诉我,你们想就一件涉及凶杀案的事访问我。」他说。
「希望没有冒犯到你。」薇妮说。
「怎麽会?」卫黎眼中闪过一抹极感兴趣的表情。「虽然我陶醉在骨董的学术研究里,但我必须承认,我偶尔也想从事其他同样刺激的消遣。」
「刺激的消遣,」拓斌在他的窗前位置上不带感情地重复。「那确实是形容调查凶杀案的一个方式。」
卫黎挑起一道眉毛。「我几乎终日埋首於古代器物的研究,一桩现代凶杀案会是令人愉快的改变。」
「谢谢你接见我们。」薇妮说。
卫黎瞥向娇安。「杜夫人是我的朋友,我尽可能对她有求必应。」
「我相信你已经知道我们在找寻杀害贺瑟蕾的凶手。」拓斌说。「我们认为她在遇害前不久偷走了『蓝色梅杜莎』。」
「所以你们其实是假定『蓝色梅杜莎』此时为凶手所有的情况下寻找它。」卫黎推断。
「我们希望那只手镯能引导我们找到凶手。」薇妮解释。「根据各种说法,它是一件奇特的古物。我们希望能多了解它一些。」
「以及那些可能有兴趣得到它的人。」拓斌补充。「叶英先生暗示有些收藏家愿意付出极高的代价得到它,以便用它来申请加入『鉴赏家俱乐部』。」
「啊,叶英,很有进取心的一个人。」卫黎啜一口茶,缓缓放下茶杯。「有兴趣加入『鉴赏家』的严肃收藏家都会知道,身为俱乐部创办人兼博物馆馆长的我偏爱在英国发现的古物。捐赠那种古物给俱乐部博物馆的人确实会获得我的青睐。」
「关於『蓝色梅杜莎』,你能告诉我们什麽,爵爷?」薇妮问。
「据说手镯本身就是古代金匠的旷世杰作,但更令人感兴趣的是,镶在手镯上的浮雕宝石。」卫黎说。
「跟我们听说的一样。」拓斌说。
「据我所知,那件古物是在上个世纪初期被发现的。它在一个家族里世代相传,那个家族人丁渐稀,到最後只剩下一个未婚的姑姑和她年约十五岁的侄儿。多前年的某天早上,姑姑的尸体被女仆发现;而被用来杀她的凶器——菜刀——仍然插在她的背上。」
「天啊!」薇妮低语。
「侄儿不见人影,许多贵重物品消失无踪,包括『蓝色梅杜莎』。」卫黎继续道。「它似乎被转卖了许多次,直到一年半前被班克斯爵士在伦敦的一家小骨董店内发现。」
「那个侄儿呢?」拓斌问。
「据我所知,他就此消失无踪。也许他改名换姓了,也许他死了,也许他去了美洲或欧陆——我怀疑有人搜寻过他。」
「即使他是杀害他姑姑的头号嫌疑犯?」娇安问。
「那个男孩并不讨人喜欢,邻居畏惧他;显然有一些虐杀动物的事件和、些小型火灾被认为是他做的。无论如何,没有人想要替姑姑伸张正义。」
「听说浮雕宝石上有很特殊的蛇发魔女图案。」拓斌说。
「那不是普通的梅杜莎肖像。」卫黎说。「不久前我无意中发现一本古书,里面谈到第四世纪在英国盛行一时的一个邪教。浮雕宝石上除了有梅杜莎肖像,还有一小根棍棒,它似乎是这个深受畏惧的邪教教主的象徵和印记。」
「他为什麽深受畏惧?」娇安好奇地问。
卫黎犹豫一下,然後耸耸肩。「你不会相信的,但古书上说,教主会一种古老形式的催眠术。」
薇妮猛地抬头。「催眠术?古代?但它是一门现代科学。」
卫黎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如果动物磁力真的是人体内的力,那麽你不认为控制它的技术自古以来就不断被发现、失落和再发现吗?你真的相信发现古老真理的人只有活在这个文明时代的我们吗?我们真的比前人更有判断力、洞察力和直觉力吗?」
薇妮皱眉蹙额。「我明白你的意思,爵爷。但你必须承认,在英国这里的古代邪教,会施行像催眠术这样先进的科学,实在不可思议。」
「老是假定它是一门科学。」拓斌咕哝。
卫黎轻笑,再度转向薇妮。「不可思议又令人著迷。在这里,还相当令人不安。」
「为什麽那样说?」娇安犀利地问。
「根据古书上说,教主以邪恶的方式来使用他据说直接来自宝石的催眠力量。根据我的判断,邪教奠基於恐惧、巫术和巨大的迷思。」
「果真如此,梅杜莎显然是作为邪教象徵的不贰选择。」娇安说。「毕竟在传说里,她可以用凝视把人变成石头。」
「不仅是象徵而已。」卫黎故意停顿一下。「我说过,手镯的浮雕宝石被视为教主力量的真正来源,教徒相信只有天生就有能力从宝石里汲取力量的人,才能控制它。」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拓斌打破令人不安的沈默。「希望你对『蓝色梅杜莎』的兴趣纯属学术性质,卫黎。我不愿相信像你这样世故博学的人,会相信一个古代的浮雕宝石具有神秘玄妙的力量。」
薇妮看到娇安皱眉和迅速瞥向他们的主人。
但卫黎看来并不以为忤。「我向你保证,麦拓斌,我不喜欢玄学,尤其是失传已久的邪教玄学。但令我不断吃惊的是,看似聪明的高级知识份子,经常著迷於古老的传说和奇怪的信仰。」
「而『蓝色梅杜莎』提供了那种诱惑?」拓斌问。
「对某些人来说,是的。」卫黎说。
「我想我们都明白你的意思。」拓斌说。「传说会产生它们特有的力量,而收藏家是一群怪人。」
「没错。」卫黎微笑。「他们最喜欢附带精彩故事的骨董;为了得到附带迷人传说的珍奇古玩,有些人会不惜杀人。」
薇妮举起双手。「太棒了!另一个杀人的动机。照这个速度下去,伦敦有一半的人很快就会在我们的嫌犯名单上。」
☆ ☆ ☆
「请进,浩华。坐。」薇妮放下正在写调查日志的笔,指向一张椅子。「壶里还有茶,让我倒一杯给你。」
「谢谢,亲爱的。」浩华在背後关上书房门,但没有坐下。他走到她的书桌前面,站在那里注视她。「今天下午我觉得非常焦躁不安,所以决定出来散散步。」他摊开双手。「不知不觉就走到你家来了。」
「我了解。」她柔声道。「我猜你一定很想知道麦先生和我的调查有什麽进展。」
「我必须承认那是我近来最大的心事。」他从口袋里掏出怀表,开始心不在焉地把玩,而怀表的金色垂饰不断地摇晃、摆动。「老实跟我说,薇妮。你真的认为你们能够找到杀害瑟蕾的那个坏蛋吗?」
拓斌告诉过她,不断地向客户再三保证是很重要的,她提醒自己。
「调查已有初步的进展,」她坚定地说。「麦先生和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到凶手。」
「我亲爱的薇妮,」怀表垂饰以稳定的节奏摆动著。「没有你,我要怎麽办?」浩华的声音越来越低沈大声。「我亲爱、亲爱的朋友,你我有这麽多共同之处、这麽多话可说、这麽多事可以一起探索,我亲爱的朋友。」
他专注的凝视和晃荡的金垂饰令她感到困扰。他想必不是企图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催眠她;她毕竟是她亲爱的朋友浩华,他不会想要利用催眠技巧占她的便宜。垂饰稳定的晃动只是偶然,不是出於故意。这是她亲爱的家族老友。
「如此亲爱的朋友……」
突然之间,她知道她需要转开视线。那股冲动很强烈,但当她试著使视线离开怀表垂饰时,却出奇的困难。她抬手碰触挂在颈际的银链坠,那股使人不快的感觉才慢慢地消失。
她松了口气,开始翻阅摊开在面前的调查日志。「很高兴你下午过来,浩华。我一直在检查笔记,我发现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我会知无不言,我亲爱的朋友。」他的声音像洪钟一样嘹亮。「你想要知道什麽?」
「原谅我问及私事,但我非问不可。你怎麽知道瑟蕾有外遇?」
「男人怎麽知道这种事?我猜是我起初故意不去理会那些微小的线索。她开始越来越常出门购物和晚归,有时空手而回。有些日子她似乎无缘无故地特别愉快或兴奋或急躁。我能说什麽呢?她的言行举止就像恋爱中的年轻女子。」
薇妮抬起头,发现自己又在凝视晃荡的怀表垂饰。而当她想要再望向别处时,却得更费心力才行。而这些努力令她感到喘不过气来。
「那是否回答了你的问题,我亲爱的朋友?」
她在胡思乱想,薇妮心想,浩华没有在尝试催眠她。也许她快要成为神经衰弱的受害者了。
把注意力转回笔记上,她毅然决然地继续进行。她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但她必须绞尽脑汁才能想起来。
「瑟蕾偷的那件骨董属於班克斯爵士所有,」她说。「你与他相识吗?」
「不相识,我亲爱的朋友。」
怀表垂饰缓缓摆动著。
「你认为瑟蕾有没有可能设法结识了他?」
「我不明白怎会有那个可能,」浩华皱眉。「除非她在认识我之前就与他相识。」
「我没有想到那个可能性。」她用羽毛笔在墨水瓶的边缘轻敲几下。不知道她是不是因此得知手镯的事。」
敲……敲……敲……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亲爱的朋友。」
她突然发觉笔尖轻敲墨水瓶的节奏与怀表垂饰的摆动相一致。她连忙住手,把笔放下。
「你想要确定瑟蕾用什麽方法得知那件骨董的事?」浩华说。
「对。」薇妮合起日志。这次抬起头时,她回避他的凝视,把目光对准挂在房间对面墙壁上的一幅画。她努力显得若有所思,而不是粗鲁无礼。
浩华沈默片刻,然後低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把怀表放回口袋,开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我认为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她的情夫告诉她手镯的所在和价值。」他说。
「如果他都知道,为什麽不自己动手?偷窃是危险的事情,为什麽派她去做?」
「我告诉你为什麽。那个混蛋太胆小,不敢冒险进入宅邸。」浩华激动地说,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他宁可逼瑟蕾去冒那种险;他利用她,然後杀害她。」
「对不起,浩华。我知道这令你很不好受。」
「请原谅。你只是想帮忙,但一想到那个勒死她的混蛋,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了解。」
书房门在这时突然打开。拓斌瞥她一眼,然後立刻把注意力转向浩华。
「抱歉打断你们的私人谈话。」他说。
他的语气显示他毫无歉意,薇妮心想。事实上,他怒不可遏,除非她错得离谱。
「没关系。」浩华圆滑地说。「我们在讨论调查的事。」
「原来如此。」拓斌望向薇妮。「我相信我们有约在先。」
「真的吗?我好像不记得——」他的表情使她咽下剩馀的话。她露出她希望是那种很专业的笑容,最好不要让客户知道合夥人之间有摩擦。「对,有约在先,我一时忘了。浩华,不好意思,麦先生和我必须处理一些与你的案件有关的紧迫问题。」
浩华犹豫不决,目光在她和拓斌之间来回。一时之问,她以为他会闹别扭,但最後他优雅地点个头。
「那当然。」他在走出书房门口时,用难以捉摸的眼神瞪拓斌一眼。「静候佳音,务请从速。」
拓斌闷不吭声,直到前门开了又关,这才转身走向薇妮。双手按著她的桌面,他用令她不寒而栗的表情盯著她。
「我要你保证,」他说,语气和表情一样冷冰冰。「你再也不会单独与贺浩华密谈。」
「你说什麽?这到底——」他绕过书桌,把她从椅子里揪起来,令她吃惊地倒抽一口气。「你好大的胆子啊!立刻放我下来。」
「给我保证,薇妮。」
「我为什麽要作那种奇怪的承诺?」她气急败坏地说。「你很清楚浩华是老朋友。」亲爱的老朋友。
「我不放心他单独跟你在一起。」
「我向你保证,他是绅士。」
「他有可能是杀人凶手。」
「我压根儿不信。」
「就算他没有谋杀他的妻子,我也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她开口准备再度为浩华辩护,但想起几分钟前浩华的专注凝视有多麽令她不安。老实说,不知何故,她不大想再和浩华独处。
「答应我,薇妮。」
「好啦!」她咕哝。「如果可以使你放我下来,和停止这种荒谬的行为,我答应你就是了。将来和浩华谈话时,一定会有其他人在场。这样你满意了吗?」
「不尽然。唯有你退出这个案子,再也不和贺浩华联络,我才会真正满意。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目前我会接受你不再与他独处的保证。」
「好,我保证。」
他把她放下。
「别胡闹了,」她抚平裙子,整理头发。「我们有工作要做。」
他用闷闷不乐的表情注视她。
「下午我从柯恒鹏那里得知一些非常有趣的事实,」他说。「瑟蕾提过的那两位巴斯的绅士好像都有贵重的首饰不翼而飞。」
薇妮皱眉。「骨董吗?」
「不是骨董,只是贵重的首饰——一副钻石耳环和一条宝石项链。」
「天啊,」她缓缓坐回椅子上。「瑟蕾真的是珠宝窃贼。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促使她尝试偷窃骨董。」
「问得好。根据我的经验,比较专业的窃贼往往专偷某些种类的贵重物品。但那在此刻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情报给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件事。」
「什麽意思?」
「我怀疑贺浩华和他的妻子是家族事业的夥伴。」
她勃然大怒。「你在指控浩华是珠宝窃贼吗?」
「我认为可能性很高。」
「你先管他叫杀人凶手,现在又把他称为窃贼。太过分了!让我告诉你,你让你在这件事情里的个人感觉影响到你的判断力。」
「如果我是对的——」他轻声说。「如果贺浩华和贺瑟蕾是窃案的同夥,那麽我们又有另一个杀人动机了。」
「窃贼之间失和?你认为浩华杀害她,不仅是因为她红杏出墙,也是因为她企图拿走手镯?一派胡言!」薇妮轻哼一声。「我绝不赞同浩华杀妻的可能性。」
拓斌一言不发地凝视她良久。
「怎样?」她皱眉。「什麽事?」
「我无法不注意到你没有急著为贺浩华受到的窃盗指控进行辩驳。」
她叹口气,往後靠在椅背上。「你对巴斯的珠宝窃案有几分把握?」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能有几分就有几分。但柯恒鹏的情报向来可靠。」
她拿起笔,心不在焉地把玩著,强迫自己客观地思考。「我承认,如果瑟蕾是那麽活跃的窃贼,浩华不大可能丝毫没有起疑。」
「我认为更有可能是他有参与偷窃。」
「如果是那样,他为什麽要冒险雇用我们?」
一他并不想雇用我们,他只想雇用你。他那样做是因为『蓝色梅杜莎』不知去向,他想要找到它。」拓斌皱眉。「无论如何,他可能认为他没有冒多大的险。」
「什麽意思?」
「仔细想想,薇妮。他没有去博街找保安官,对不对?他来找你,一个有交情的旧识、一个亲爱的老朋友,对於他杀人或偷窃的可能性都完全不予考虑。」
她皱眉蹙额,小心翼翼地放下笔。「我仍然不相信,命案和窃案极可能有其他的解释。可怜的浩华。」
「是啊!可怜的浩华。」拓斌。「算他倒楣,雇用你时附赠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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