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雅然 第六章 温柔

  而等蛋糕放进烤箱已经是凌晨三点钟的事情了——十六号已经过去,十七号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明夷有狐虽然没有清水雅然那样肚子里一千条一万条的计算谋略,但是他自然也有他的聪明之处,例如,他就对外宣布清水雅然和明夷有狸在一素居的那场混乱之中因为不慎被碧雷石的毒针刺伤不治身亡。然后他还煞有介事地到处追查那支毒针的来历,一见人就诉苦,他是多么多么苦命,好不容易妹妹没有死,却被该死的清水雅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毒针害死在一素居,幸好清水雅然这混蛋也已经死了烧成骨灰了,否则他非把他挖出来鞭尸三百不可,总之,涕泪横流,他真是可怜得不得了,痛苦得要命,倒霉得要死。
  而清水雅然和明夷有狸就躲在清水园,最清雅最清净最神秘的清水园。
  清水雅然的毒伤因医生下了对症的解毒药已经差不多没事了,困难的是明夷有狸身上的催眠术,还有她不知道被7x下了什么奇怪的毒药,今天已经是十六号,再过两天就是十八号,如果明夷有狐私底下请来的医生不能够清除她身上的那些奇怪的药物,也许,明夷有狸真的会在十八号变成一个白痴。
  “那也许是一种刺激脑部的药物,结合催眠术实施,令催眠的效果更加明显且不会消退。这类药物一般具有强烈的副作用,也许真的不服用某些牵制抵消的其他药品,是会造成智力丧失的后果的,并非危言耸听。”医生是这么说,“但是如果她不发作,我们又查不出来是哪一种药物对哪一条神经造成刺激?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因为也许一旦发作,她就会受到不可恢复的严重损伤。”
  但是明夷有狸只是那样单纯地微笑,“与其我被催眠之后伤害雅然,那么变成白痴也许并不是件坏事,反正对雅然来说,我也只是个不太聪明的傻瓜。”她那时候正在清水雅然新种的温室菜圃里面看菜发芽的情况,被检查完身体和精神状况之后,她伸出手拍拍温室里的泥土,“雅然喜欢蔬菜,种蔬菜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转过头对着清水雅然微笑,“如果我变成白痴,你不要忘记了,重新教我种菜啊!如果雅然每天吃的是我亲手种的菜,我会很高兴的。”
  “你不怪我拒绝去艾华街9879号邮箱——”清水雅然深深地看着她,她真的毫无芥蒂,而不是强颜欢笑。
  “雅然是不受威胁的人,如果为了我而委屈自己,我会很难过的。”明夷有狸走过去轻轻拨开一络纠缠在他身上的大花惠兰的长叶,抬起头,“要在雅然身边,就要学会接受雅然的残酷,这是我选择的,而不是你逼迫我的,对不对?”她扬了扬眉,笑得灿烂依旧。
  “如果你真的变成了白痴,我一定会重新教你,种菜和做饼干——”清水雅然的声音微微有一点发哑,“我还会教你做糕点,做各种各样很好玩的菜肴。”
  医生识相地离开了这个只容得下两个人的温室。
  “干什么这样的声音?”  明夷有狸眨了眨眼睛,有点聪明狡黠的样子,“难道你要哭了吗?你快点为我哭,好让我在没有变成白痴之前感动一下!快点哭吧!”她恶意地端起胸前的相机,“快点哭!”
  清水雅然笑了,“我就怕你现在都聪明不到可以学会做糕点的地步,变成白痴之后,笨得连饼干都做不好,那怎么办?”
  “我可是不管你怎么办的,”  明夷有狸理所当然地接下去,“到时候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你怎么办是你的事,我才不管。”
  今天已经是十六号了,很快十六号就要过去,就是十七号,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也许——有狸清醒的时间,只剩下明天一天——
  她真的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不在乎?
  不是的——依然,是不希望他难过,依然,是因为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付出,所以是快乐的——
  所以即使是变成白痴,也会是——快乐的白痴——
  ※    ※    ※    
  “雅然,你是在中国长大的对不对?”明夷有狸窝在沙发的一角看书,雾法沙就窝在她怀里,“龟兔赛跑不是外国的童话吗?为什么这本书里也有?”
  清水雅然在做蔬菜沙拉,慢慢地切碎蔬菜,抬头看了一眼她看的书《宋词粹选》,“你看这个干什么?”
  “雅然的书,我想看啊。可是很奇怪啊,你看‘兔不迟,乌更急。’这不是在说龟兔赛跑?可是这是中国宋朝的书,这句话是个和尚写的,难道龟兔赛跑是从中国传出去的?没有道理啊!”  明夷有狸自言自语,莫名其妙。
  “你在说什么啊?”  清水雅然拍干净手里的蔬菜,过去看了一眼,忍不住好笑。“这首词说的是两匹马,兔是指赤兔马,乌是指——”
  “我知道我知道,是指项羽的那一只乌什么马!”明夷有狸得意洋洋,“原来这个‘兔’不是兔子,‘乌’不是乌龟。”
  乌骓马!乌什么马?清水雅然看着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似笑非笑,“你好有学问。”
  “不许嘲笑我!”  明夷有狸哼了一声,“我也会做诗的,在美国,我这样就算很有中国文化啦,你问问别人,看看有谁还知道项羽是骑马的?那些在外国长大的,没有以为项羽开车的就不错啦!”
  “你会做诗?”清水雅然就更加好笑,“做一首让我听听。”
  “一朵玫瑰爬啊爬,爬呀爬,爬到墙角去开花——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明夷有狸一怒之下把雾法沙丢了过去,“是你说要听的!”
  “我不笑,我不笑!”清水雅然差一点呛到气,边咳边说,“你做得真好,还有押韵!”他接住雾法沙,轻轻放在沙发上,“你看不懂这些就不要看了,我有英文版的《基督山伯爵》,你要看就看那些好了。”
  “你在嘲笑我没有文化?”  明夷有狸跟他赌气,从沙发后的书架上抽出另一本书,也不管那是什么,打开就看,“我偏偏要看!我就不信我看不懂!”她把书拿在手里,看着其中几个字念道,“三十而立——”
  “不要看那个,那个你更看不懂。”清水雅然皱眉,她拿的是《论语·为政》,看那些有什么意思?
  “原来古人有很严格的规定,到了三十岁才可以站立——”明夷有狸自言自语。
  清水雅然一个不小心,几乎拿着刀对着雾法沙切了下去,“咳咳,你说什么?”他没有听过这样解释“三十而立”的,亏得她怎么想出来的!
  “是它自己写的,它说‘三十而立’不是说古人三十岁才可以站立。”  明夷有狸理所当然地接下去,“我看古代人太迷信了,明明早就可以站立了何必要等到三十岁?在椅子上坐太久,容易得颈椎炎或者下肢瘫痪,一点也不科学!”
  “照你这么说,四十无闻,便是耳聋;五十知命,就是能算命。”清水雅然耸耸肩,“好啦,不要看那些东西了,你看看我做的新的蔬菜沙拉好不好吃。”
  他做的蔬菜沙拉永远都是形形色色精巧漂亮的,明夷有狸塞了一嘴染了炼乳和沙拉酱的西瓜,“雅然以后可以做厨师,蔬菜和糕点的厨师。”
  他优雅地划起叉子,“不幸,我没有兴趣为其他人做菜,”他凝视着被他自己削成企鹅形状的梨子,细细地端详,像在找着瑕疵,“做菜——需要一种心情,一种温柔的心情。”他微笑,“其实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这样的耐心,去做这样孩子气的事情。”
  “可见你认识我多么好,”  明夷有狸叹气,“否则心狠手辣阴险狡猾的雅然怎么会有耐心安分守己地做沙拉?你的厨艺就不会进步,你自己也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好吃吗?”  清水雅然微笑,“有没有耐心学?”
  “没有,有你做给我吃就好,我懒得学。”  明夷有狸搅拌着混合着沙拉的蔬菜末,“我只想学做糕点,我喜欢糕点,我妈妈也喜欢。”说到妈妈,明夷有狸叹了一口气,出了一会儿神。
  “明夷伯伯已经被美国警方正式起诉,你妈妈陪着他,没事的,美国没有死刑,明夷伯伯——不会死的。”清水雅然拍了拍她的肩头,“等到组织的事情了结,我陪你去看她,好不好?”
  “好,你记得你说的话。”明夷有狸勉强微笑了一下,重重呼了一口气,算是抛开了许多的心事。“今天是十六号了,你还不教我做蛋糕?等到我十八号变成白痴时你想教的学生资质就没这么好了,走吧!”
  “不要老是说白痴白痴,你本来就不聪明,越说越笨了。”清水雅然刻意忽略一刹那浮现的心痛和不安,拍拍她的头。“想学就来吧!”在她还会快乐的时候,尽量让她开心一点,否则,清水雅然又怎么会坐在沙发上把梨子削成企鹅?十八号,十八号,两天之后——他越来越不安,有狸会怎么样?如果她真的丧失智力,他真的可以有足够的镇定和勇气接受现实吗?他——足够无情吗?真的有他自己说的那么狠心吗?万一——万一会太心痛太后悔,太伤心——那怎么办?怎么办?
  “哈!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绝对不打鸡蛋清,那种累死人的活儿还是雅然少爷你自己做,我这种什么都不会的人是肯定不干的。”  明夷有狸事先声明。
  “你还懂得不少嘛,”清水雅然颇为意外,轻笑。“你没听有狐说,只要是辛苦的差事我都会推给别人吗?打鸡蛋清这种苦差你既然自己报了名,自然肯定是你打,我是肯定不打的。”
  “雅然!”
  “有事?不打的话,就不做糕点,你想清楚了。”  清水雅然竖起一只手指,“我从来不谈条件。”
  “你——”  明夷有狸泄气,“你果然狡猾!”她斗不过清水雅然是必然的。
  “我从来不否认这一点,”清水雅然微笑,“这是我的优点之一。”
  结果是明夷有狸打了三个小时的鸡蛋清,等到把鸡蛋清打成泡沫可以插上一根筷子的时候,她已经在怀疑她的手是否要在三天还是四天之后才可以写字了。
  而等蛋糕放进烤箱已经是凌晨三点钟的事情了——十六号已经过去,十七号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他们都不想睡,在等蛋糕出烤箱的时间里,清水雅然抱着明夷有狸,默默地抱着她,两个人的目光都凝视着烤箱上的时间指针,仿佛那上面转动的是生命,消逝的是他们的快乐。
  “你——害怕吗?”清水雅然终于忍不住沉默,轻轻地,开口问。
  “害怕——什么?”明夷有狸低低地问。
  “害怕——明天。”清水雅然也低沉地回答,现在已经是十七号凌晨三点,明天,就是十八号!
  “我不害怕,”明夷有狸抬起头看着清水雅然,“你答应过我,无论我会不会变成白痴,你都要教我种菜做饼干的,我不害怕——因为你不会不要我。”她眼圈有点湿,低低地道,“当然——我不是真的不害怕,只不过,有你陪着我,我知道我变成白痴以后不会很可怜,只会很快乐——”
  她眼睛里泪水盈然,却依然微笑。
  “我们——去开那个信箱好不好?”清水雅然忍了又忍,终于忍耐不住,柔声说出这一句他已经反反复复想了好久的话。“我不想和运气赌博,清水雅然从来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们去开那个信箱,好不好?”
  他一定已经在心里想了很久很久,明夷有狸怔怔地看着他,低声说:“那样会破坏你所有的计划,组织的人一定在那里等着,我们已经被哥哥宣布死亡了,现在出去等于自杀啊!你和我死了不要紧,万一没有死,落入组织手里,你之前做的一切努力都完了,组织会利用我们牵制哥哥,然后他不但不能利用那些光盘消灭组织,反而也会变成组织的傀儡。雅然你比我聪明,不会没有想到吧?你是那么讨厌血腥,你比谁都希望组织消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
  “可是——”清水雅然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可是我——”时间越来越接近,他就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惶恐,如果等待就已经让他无法忍受,那么当担心的事变成现实,他不知道他要怎么去接受!有狸——会变成一个白痴,那么她这样温柔的眼神,傻傻的语言,还有她那种单纯的笑意,都会在吗?如果不在了,那他——要去哪里——才找得回来?
  “可是什么?”明夷有狸勉强笑了一下,“我不害怕,你害怕了吗?雅然——不是心狠手辣阴险狡猾的人吗?怎么可以害怕呢?”她有点忍耐不住眼眶里的眼泪,闭上眼睛,“对不起我很没用,总是想哭。”
  为什么——又要道歉呢?该道歉的人——始终是我——是我绝情狠心,不顾你身受的痛苦,而把你再一次当做反败为胜的棋子,因为他们一定想不到,我居然会如此狠心罔顾你的死活!可是我后悔了,我现在后悔了,为什么我——总是在作了决定之后,事情发生之后,才感觉到痛苦——而又无法挽回?清水雅然轻轻地用指尖擦拭她眼睫间滚来滚去的东西,让它滑落下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感觉到指尖的滚烫,但是——他却弥补不了那个流失的温暖!“我知道道歉没有用,伤害你的人——始终都是我——”
  “为什么要我哭呢?”明夷有狸睁开眼睛,“我好不容易忍住眼泪,你又把我弄哭,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一直哭一直哭,只会让你和我——更加不愉快,我不想留下很坏很坏的印象——”话说到这里,她已经哭了,却又要努力地微笑。
  就像那一天她说分手的样子,很想哭,却又要努力地笑。
  “很坏很坏的印象?”清水雅然缓缓摇头,“不会留下很坏很坏的印象,我会记住你现在的样子,因为我——因为我——”他轻声地说道,“喜欢你。”
  “我现在,是一张怪脸——”明夷有狸遮住她要哭要笑的脸,“记住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样子,好不好?那个时候我比较漂亮。”
  “你现在最漂亮,”清水雅然轻轻地俯下头,吻了她的唇,哑声说,“从来没有想过吻你,想到你,只有遗憾和抱歉,始终只有我对不起你,但是如果现在不吻,我会后悔——”
  “因为你不想吻一个白痴——”
  “不是的,”清水雅然抬起头,正视着她的眼睛。“因为现在,我好想吻你。”他乌黑的眼瞳闪着漂亮的光彩。“我好想去开那个信箱,如果我不够理智的话,我已经去了。”他低声笑,“有时候,我很讨厌我有这样的理智。”
  “我也——不一定会变成白痴的,你不必这样痛苦,我没有怪你,罪恶的是组织,不是你。”明夷有狸柔声安慰他。“而且,你也不会嫌弃变成白痴的我,对不对?”
  “不怕,就算你真的变成了白痴,我也会想办法,让你变回来,说不定变得比现在更聪明。”清水雅然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明夷有狸抬起头一笑,“姑且相信你了。”
  ※    ※    ※    
  天亮的时候。
  “雅然你在干什么?”  明夷有狸等不到那个蛋糕出烤箱就睡着了,等到天亮醒来——却是被一阵怪叫声吵醒的。
  “嘎嘎嘎——嘎嘎噶——”  一阵阴阳怪气的叫声,外加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简直就像清水园里关了一只怪兽。
  不会吧,清水雅然素来喜欢清净,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而且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就像是——一种她常常在饭桌上看见却从来没有在盘子以外的地方看见的动物。
  “雅然,你在干什么?”  明夷有狸爬起床,没有梳洗,一袭睡衣,睡眼惺松,奔到厨房。“你在杀人吗?”
  然后她立刻就不再受困,瞪大了眼睛,因为她看见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清水雅然身上的事情!
  她看见清水雅然拿着一块浴巾,像斗牛一样拦着一只鸭子。
  看见她进来,他显得很尴尬,‘吵醒你了?”
  “你在干什么?”  明夷有狸震惊过后,忍不住要笑死,“你在斗鸭?”
  “斗鸭?”清水雅然皱眉,在这样狼狈的时候让人觉得他优雅总是件困难的事情,但是他偏偏就是让人觉得他依然气质很好,“我只不过想做一点蔬菜以外的东西。”但是他不知道要制服这只鸭子,居然还要花费一番手脚!
  “你从哪里弄来这只活的鸭子?”明夷有狸有点感动,她知道有洁癖的清水雅然,要决定沾染血腥烧鸭子,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如果不是他确实关心她的身体,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让清水雅然拉着一块浴巾和鸭子在厨房里斗法!他显然根本就不想接触到这只鸭子身上的任何一部分,所以拿着那浴巾才分外的好笑!
  “我让有狐帮忙买来的。”清水雅然显然觉得这只鸭子很麻烦,比他应付的任何大问题都麻烦。“但是他丢下这只鸭子就走了,它在厨房里飞来飞去,弄坏了我很多东西。”
  显然被那只鸭子碰过的东西他都不打算要了,明夷有狸看了鸭子一眼。“你会杀鸭子吗?”她小声地问,蹑手蹑脚地向它走过去。
  “我——”清水雅然面露难色,要他亲手杀死这只无比肮脏的鸭子,实在有一定困难,他后悔没有叫有狐杀了它。
  明夷有狸苦笑,他根本不会杀鸭子,那么弄一只活的鸭子在这里有什么用?难道他以为鸭子都是很乖的,进了厨房就会自杀的吗?更恐怖的是,她也是什么都不会的!“那你会不会清理鸭子的内脏?”她小小声地问,“我听说鸭子肚子里有很多肠子,有心脏,有肺,还有没有生出来的鸭蛋……”
  清水雅然越听越皱眉头。
  “难道——你以为鸭子身上只有肉吗?”明夷有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哭笑不得,天啊!她喜欢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聪明的时候聪明得不得了,笨的时也是笨得一好可爱!
  “我看还是把它赶出去好了,幸好这里不是一素居,否则我肯定搬家。”  清水雅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反正外面都是水,它不会死的。”
  “那也要它肯走才行啊,你看它坐在——坐在洗碗池里面,好像一点也不想走。”明夷有狸接过清水雅然手里的浴巾,“我来,我不怕脏。”
  “它很会飞,你小心。”  的确再让清水雅然闻到那只鸭子的味道他就要吐了,退了两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笑。“清水雅然居然输给了一只鸭子,幸好这件事情只有你知道。”
  “我不会故意忘记的,实在很好笑。”明夷有狸拿着浴巾,小心翼翼地向洗碗池走过去。“我如果抓住它,就往窗口丢出去,你开窗户啊!”
  “喵呜——”雾法沙也来凑了一脚,一跃跳上洗碗池,对着鸭子弓起背,龇牙咧嘴。
  “嘎嘎嘎——”鸭子从洗碗池跳出来,伸出鸭嘴对着雾法沙啄了过来。
  雾法沙被吓了一跳——它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它是只被人娇宠的小猫,但是它毕竟是猫,被吓了一跳之后就发威,“喵呜——”它向后一跃,跳到砧板上,一记前爪拍在鸭子翅膀上!
  “嘎嘎!”鸭子“啪”的一下把雾法沙从砧板上扫到了地上,摇摇晃晃走在菜刀和油盐酱醋之间,大有“上天入地,惟我独尊”的样子。
  “天啊——”  明夷有狸看着猫鸭斗。“雾法沙,你让开,我来。”她苦笑,一只猫都比两个人有用,它至少还摸了那只鸭子一下!
  雾法沙跌在地上,知道不是对手,一溜烟躲到清水雅然背后,只敢在他背后咆哮。
  “扑拉”一声,鸭子还没有等明夷有狸掩过来,扑翅从厨房飞了出去——直接落人浴室!
  “我要叫有狐重新设计这个浴室。”清水雅然低声苦笑。
  “嘎嘎——”鸭子在雪白的浴室瓷砖上踩来踩去,留下一个个脚印。
  太脏了!明夷有狸看见清水雅然的脸色不好,知道他受不了这样的脏,冲过去抢过浴室里的喷头,打开水对准鸭子直喷,灵机一动,拿起放在浴室里的沐浴液,对着鸭子乱喷,一时间香气四溢,地上,鸭子身上,都是沐浴液。
  “脏死了,让它洗洗澡也好。”明夷有狸安慰地道,“洗干净就没事了,把它赶走之后,我用热水把整个浴室和厨房洗一遍,好不好?”说话之间,鸭子不停地抖动羽毛,脏脏的黑水流下来,很快就不见了。
  “这样干净多了,我去拿电吹风,吹干了它就和雾法沙一样干净了,没事的没事的。”  明夷有狸跑回卧房拿电吹风。
  原来是要做鸭汤——结果却给鸭子洗澡!清水雅然有点自嘲,看着浴室里那只湿漉漉的鸭子——洗干净之后果然漂亮了很多,不过依然挺胸腆肚,神气得很。
  明夷有狸很快拿了电吹风回来,慢慢地吹那只鸭子,“雅然,我知道你想要做鸭子的心意,不过,如果做不到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  她笑颜灿烂,“我吃蔬菜就很开心,人家说吃素身体健康,并不一定要吃肉的。”
  “我知道你喜欢吃鸭子。”清水雅然慢慢地说。
  “从我妈妈那里打听来的?”  明夷有狸笑了,“现在不爱吃了,你看我给它洗了半天澡,怎么还吃得下去?而且,雅然根本就杀不了它。”顿了一顿,她重复了一遍,“雅然是很好很好的人,如果忍心杀的话,你早就可以扭断它的脖子,只不过,”她抬起头来笑,“你根本做不到。”
  “在你嘴里,我永远都像一个天使。”清水雅然挑眉,倚着浴室的门框。“这样会让我有时候误会我真的有这么善良。”
  “雅然本来就很善良,”明夷有狸歪了歪头,柔声道,“只不过不肯承认。”吹好了鸭子,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那鸭子被她吹得很舒服,半眯着眼睛,也不逃走,就让她抱了起来。
  “香香的,”  她闻了一下鸭子,“一点也不脏了,它好重,你帮我抱一下。”她笑脸盈盈地把鸭子送过去,“我要去洗被它扑过的地方,你好怕脏的,我去洗掉。”
  清水雅然皱眉,换了是别人这样递给他一只鸭子他肯定掉头就走,但是笑脸盈盈把鸭子递过来的是有狸,他极其勉强地把那只鸭子抱在怀里,“嘎”  的一声,那只鸭子把脖子放在他肩上,很亲昵地蹭来蹭去,和雾法沙差不多的甜腻。
  “哈哈哈——”  明夷有狸跑出去大厅找到她的相机,“卡嚓”一声。“真是太好笑了,哈哈,我要把这张照片卖给有狐,哈哈——”
  清水雅然两只手抱着鸭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突然微微一笑,这样的日子,如果不会结束,天天抱鸭子,也许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不做鸭汤了,把它留下来吧,只要洗干净了,鸭子也不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
  ※    ※    ※    
  晚上。
  “给这只鸭子起个什么名字呢?”  明夷有狸看着那只在厨房和浴室里大难不死并且被她在脖子上打了一个蝴蝶结的鸭子,问。
  清水雅然耸耸肩,凝眸看着手里被削了一半的苹果,说:“苹果。”
  明夷有狸泄气,“幸好你手里拿的不是菜刀。”
  “你应该更庆幸我手里拿的不是安眠药。”清水雅然微微挑眉,轻笑。
  明夷有狸放那只鸭子在地上走,过来关心地看着他,“不要老是吃安眠药,对身体不好。”她和他住在清水园,知道他有服用镇定剂和安眠药的习惯来治疗神经性头痛,但是那绝对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清水雅然轻吁了一口气,那都是这几年违心地帮助明夷东方洗黑钱和以为她死亡的那一阵子落下的习惯。这几天担心她的状况,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如果不依靠镇定剂和安眠药,那这几天——他要如何入眠?“我以后不吃就是。”
  “说话算数啊,这只鸭子叫做‘不吃’,你以后叫它一声,就会记得你说过的话。”  明夷有狸自言自语,“反正它的命很好,被雅然买来,根本就不可能被吃掉,让我来看一下这只鸭子是年轻的还是老的。”她盯着那只大肥鸭看了一会儿,“雅然,你会看鸭子的年纪吗?”
  “不会,”清水雅然看着那只“不吃”,亏她想得出来。“可能和雾法沙差不多大。”雾法沙一岁,他猜测菜市场上卖的鸭子可能也差不多一岁。
  “有可能,姑且算它一岁好了,雅然,鸭子要吃什么东西?鱼吗?可不可以和雾法沙一样吃小鱼饼干?”明夷有狸冥思苦想,“而且它很神气啊,可能要吃一些别的东西,鸭子可能是不喝牛奶的。”
  “它吃不吃蔬菜?”清水雅然微笑,“我记得鸭子是会吃蔬菜的。”说着,他从做了一半的蔬菜沙拉里面舀起一勺,伸到“不吃”前面。
  不吃歪着鸭头看了那一勺蔬菜沙拉一眼,啄了一下,又一下,突然放弃了那勺子,转过了鸭头。
  “它不吃,”  明夷有狸失望,“它可能要吃小鱼。”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不吃一拍翅膀扑上桌子,一头扎进清水雅然做了一半的蔬菜沙拉盆子里面,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明夷有狸目瞪口呆,和清水雅然面面相觑,苦笑,“看来你做的东西的魅力连鸭子都挡不住!雅然以后不但可以做厨师,还可以开动物园。”
  清水雅然看着自己削了一半的苹果,摇了摇头,无论他原来要削成兔子还是猫,现在都没什么意思了,只好用刀切成小块,一起倒进沙拉盆,让鸭子吃个够。“还叫做‘不吃’,”他微笑,“简直要叫做‘撑死’还差不多。”
  “这叫做暴殄天物,还有什么好说的?”  明夷有狸苦笑,“下次你在沙拉盘里放一把菜刀,看它还敢不敢来抢!”
  清水雅然故意叹了口气,温文尔雅地说:“下次我在苹果里面放安眠药,就可以做鸭肉冬瓜汤,芹菜鸭肉粥,四宝扒鸭,南山柴把鸭,油泡鸭胗花,柠檬鸭汤,XO酱爆鸭俐,荷香笼仔鸭,椰汁鸭掌煲……”他慢慢地说,优雅的双手交叠,支在膝盖上,然后漂亮的目光看着不吃。
  不吃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慢慢地缩回鸭头,偷偷地把头放在沙拉盆下面,用一双小眼睛看他。
  明夷有狸更正:“人家说鸟都是恐龙变的,这些菜应该改名,叫做‘恐龙肉冬瓜汤,芹菜恐龙肉粥,四宝扒恐龙,南山柴把恐龙,油泡恐龙胗花,柠檬恐龙汤,XO酱爆恐龙,荷香笼仔恐龙,椰汁恐龙掌煲……”笑嘻嘻地看着不吃,“我们养了一只恐龙,很有成就感哦。”
  清水雅然似笑非笑,看着那只鸭子,一直看到它把头藏到了桌子底下,才微略扬起了眉头。
  ※    ※    ※    
  说说笑笑,两个人四只眼睛盯着一只鸭子和一只猫看,很快,一个晚上就过去了。
  “叮咚——”一声悠远的鸣钟声。
  十二点了。
  就好像灰姑娘的魔咒,到了十二点种,所有的快乐,美丽和爱情都会消失,一切,将变成魔法师杖头的游戏,是悲,是喜,平凡人都无从得知。
  明夷有狐没有来,有狸不让他来,因为他容易暴跳如雷容易难过,他没有清水雅然坚强,也许接受不了她变成白痴的事实。所以她只要他守在电话旁边,一有消息,让清水雅然告诉他。
  “十二点了。”清水雅然抱着明夷有狸,轻轻理着她的头发,“你还好吗?”
  明夷有狸闭着眼睛,“我好困。”
  “不要睡,好不好?你——看着我。”清水雅然知道她这一睡可能清醒过来就不是她了,他口气很轻,却很强硬,不容拒绝。“看着我。”
  明夷有狸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不行,我好困,让我睡觉好不好?”她真的好累,眼皮有千钧之重。
  “我说笑话给你听好不好?”  清水雅然很快地说,“古时候,阿甲和阿乙是仇人,阿甲蘸水在一张桌子上开玩笑,写了五个字‘我要做皇帝’。阿乙看见了,把那张桌子搬到衙门里去,状告阿甲要谋反。”
  “什么叫做衙门?”  明夷有狸勉强地笑了,“是鸭子住的地方吗?”
  “衙门就是告状的地方——”清水雅然的声音有一点哑,“你听我说,阿乙去告状的时候衙门还没有开始——还没有开始上班,等到官老爷升堂——开始上班的时候,桌子上的水己经干了。官老爷问阿乙,‘你抬一张桌子来干什么?’你知道阿乙怎么回答吗?”
  “怎么回答?”明夷有狸模模糊糊地听着他说,顺着他的口气问。
  “他说,‘我有桌子一堂,特把这张来看样,不知老爷要买否?”’清水雅然说,微微咬了一下唇,“好不好笑?”
  “我——听不懂啊。”  明夷有狸皱眉,困惑地看着他,轻声道,“我不知道——这很好笑吗?”她疲倦地闭上眼睛,“我开始变笨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我说鸭子,好不好?”清水雅然用脸颊磨蹭着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鸭子——”他一时想不出什么关于鸭子的笑话,眼见明夷有狸眼睛慢慢地闭上,病急乱投医,抓起一本书,突然眼睛一亮,看见一个“鸭”字,不管那是什么,把书举在明夷有狸面前。“你看,这里有——这里有——很多很多鸭子——”
  明夷有狸慢慢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片铅字,许多许多字在飘,她睁大眼镜,却抓不住那些意思,我不要做白痴——那会让雅然伤心——她很努力地聚集精神,一个字一个字念:
  “赐鸭一只,标签‘稚’字,老夫欣然,取鸭谛观,其哀思龙钟之状,乃与老夫年纪相似,烹而食之,恐不能借西王母之金牙铁齿,俾喉中做锯木声。畜而养之,又恐无吕洞宾丹药,使此鸭返老还童,为唤奈何?若真个‘稚’也,则少年老城与足下相似,仆只好以宾礼相加,不敢以食物相待也。昔公父文公宴路堵父,置鳖焉小,堵父不悦,辞曰:‘待鳖长称后食之。’仆仿路堵之意,奉壁足下,将使此鸭投胎再生,而后食之,如何?”念完之后,她微微笑了一下,“是一个很好笑很好笑的笑话——我——还不是一个白痴,对不对?他要把鸭子拿去投胎——可是路堵住了——”她越说声音越低,终于没有了声息。
  清水雅然缓缓松开被他咬住的下唇,唇上有血,是被他咬出来的,他慢慢地说,“什么路被堵住了,路堵是一个人的名字,不是路堵住了,傻瓜——”他慢慢地把已经睡着的明夷有狸的脸颊靠在自己脸上,轻轻地吻了她。“笨蛋!等你醒来,我一定要好好教你中文,你不要太笨让我失望——”说到这里,终于,他把手盖在了眼睛上,他那漂亮的手指在这一刹那似乎失去了光彩,变得苍白若死,闭起眼睛,他不要任何人看见他的痛苦,不要任何人看见他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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