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意大利语的诅咒声将黛茜从梦幻般的绵绵回忆中拉出来。她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陆虎车停了下来,车头灯照出前面是一条狭窄的小路。
“出了什么事?这是在哪里?”她一脸困惑地问道。
“有一只轮胎瘪了。”卢卡一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一边低头打开吱呀作响的车门。车外飘着细雨。
黛茜钻出车来喊道: “可是备用的轮胎送去修理了。”
透过雨帘,黛茜感觉到卢卡打量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你竟然没有备用轮胎?”
“没有。”说着,黛茜踢了那只瘪轮胎一脚。
“还有很长一段路呢。这车是不行了。”她四处张望, “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儿?”
“天太黑了,我想是拐错了一个路口。”
看清楚前方六米处根本无路可去后,黛茜想,他这么说真得大打折扣。她问道: “你迷路了,是不是?”
卢卡默默地瞥了她一眼,眼光好似要杀人。
黛茜叹口气, “那我们现在只好走喽——”
“走?”他似乎对这个提议惊诧不已。
“那还能怎么办?你还记得是在什么时候离开主路的吗?”
“有一段时间了。”卢卡闷闷不乐地说, “不过还好,我记得附近有一座农舍。”
“那又有什么用?”黛茜说, “现在是凌晨两点钟。这个时候,只有出了紧急情况才会把人从床上叫醒。”
“现在就是紧急情况!”
黛茜挺直了她那一米五八的身材说: “我不会为了想打个电话就把一大家子人吵醒。再说,你叫我给谁打电话呢?”
“当然是汽车维修保养协会了。”卢卡无比耐心地对她说。
“我没有参加这样的组织。”
“那汽车修理厂呢?”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会花多少钱?”黛茜惊恐地呻吟说, “为了一个瘪轮胎而花钱太不值得!这儿的汽车修理店今天上午就能把备用轮胎修好送来。而我只需要付油钱和钟点费——”
“我不会在这辆破车里过夜的。”卢卡宣布自己的决定。
“你是不是认为跟一群牛挤在一起取暖会更有趣?”黛茜忍不住问他,一边打量着不远处牛栏里蠢动着的牛群。车灯的亮光和他们的谈话声惊起了这群牲畜,它们正好奇地拱扒着围栏。
“往回大约一千五百米有一个十字路口,那儿有一间客栈。”卢卡一副指挥者的派头。他探身到车里翻找着,一边问: “你车里有手电筒吧?”
“恐怕没有。”黛茜生硬地回答。
真不像男子汉,遇到一点困难就大呼小叫的。黛茜想着,嘴里呼出的热气在空气里形成一层薄雾。与她三年前在威尼斯遇到的那个魅力十足、温柔宽厚的男人相比,卢卡太不一样了。此时,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还认为卢卡和那个男人有着相似之处。现在,她只觉得卢卡是个没有耐心的男人。如果有什么东西妨碍他享受舒适的话,他就会变得不耐烦——是的,尤其是像在这样一个雨夜,被困在一条泥泞的乡间小路上,当然只会令他更加恼火了。
他们返身往回走。
“我应该看着路的。”黛茜主动开口说,向他递过去一条寻求和解的橄榄枝。
“这些‘应该’之类的话只会令我更生气。”卢卡声称。
雨点打在黛茜裸露的手臂上,她冷得抿紧了唇。卢卡嘴里含糊地咒骂了一声,脱下外套递给黛茜。
“啊,别傻了。”黛茜对他这个姿态感到十分惊讶,别别扭扭地说, “我身体结实得很。”
“你一定得穿上——”
“别,不要。真的,”黛茜匆匆走开,一边说道, “你刚从炎热的气候里来到这里,你比我更容易感冒。”
“见鬼,别争了,”卢卡硬把上衣披上黛茜瘦弱的肩头。顿时,黛茜感到自己被裹在了仍留有他体温和气味的外套里。卢卡不容争辩地说, “你就给我安静地穿着吧。”
黑暗中,黛茜脸上浮起一抹感激的微笑。突然,她在不平的路面上趔趄了一下。立刻,卢卡的一只手紧紧地环住她的肩膀,此后就一直留在了那里。这令黛茜感觉很舒服。他有非常好的风度,黛茜暗忖道。当然,由于没有备用轮胎而导致了现在的不便,他自然会觉得生气,但是对于她的疏忽他却并没有斤斤计较。
那间客栈位于几条小路的交界处。在夜幕笼罩下,房子一片漆黑。黛茜在前廊上徘徊不定, “我们非得这样做吗?”
卢卡毫不犹豫地上前拍动那华美的门环, “我一定要喝杯白兰地,洗个热水澡。为这个,里面就算是死人,我也要给敲醒!”
房子里亮起了灯,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男人睡眼惺忪地出来开门。黛茜听到了递钱的窸窣声,然后门迅速地开了。突然之间,气哼哼的主人变得好客起来。在午夜被人从床上叫醒对他来说倒好像是件乐事。他领着他们上了一段吱嘎作响的、弯曲的楼梯,进到一间舒适的房间,然后退出去拿白兰地;
“老天,你到底给了他多少钱?”黛茜好奇地问。
“足够让我们在这里舒服地过一夜。”卢卡皱着眉头审视着房间,一副不满意的表情。
“这里真是暖和。”黛茜感叹道,一边将这间房与她在菲尔丁庄园的卧室相比较。她那间卧室更像是牛棚,空空的没有什么家具。而这里的地板上铺着地毯,床上还铺着软和的缎被。
主人送来了一瓶白兰地和两个玻璃杯。
黛茜一边脱下外套,一边端详着卢卡。他那雪白的衬衣如今皱皱巴巴的,并且到处是泥点子。她站在那里着迷似的看着他,淋湿的头发一绺绺地垂在她沾满雨水的脸上。当他转过身来时,黛茜正瞪视着他一头浓密的黑发发呆。意识到自己被逮个正着,黛茜的脸烧得通红。
“给我一枚硬币。”她突然说。
卢卡疑惑地扬起眉,从口袋里拿出硬币递过去。
“做什么?”
黛茜接过硬币, “抛硬币决定谁来睡床。”
“你说什么?”
不过黛茜已经抛出了硬币。“正面还是反面?”她欢快地问。
“见鬼——”
“正面!”黛茜迫不及待地宣布。她摊开手掌看看硬币,然后叹口气说道: “你睡床,被子给我。你介不介意我先洗澡?我会很快的。”
不等卢卡回答,黛茜已经走进浴室。关上门,她满意地呼出一口气。玩这个把戏是为了让尴尬的场面早点过去。如果不是为了省点钱,她就会要求再要一个房间。不过只有几个小时,就对付一下吧。卢卡不像是个乘人之危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不良企图……我应该不会那么倒霉的,她思忖着,内心旋即充满了负疚感。
她迅速脱掉衣服走到淋浴喷头下,不到五分钟她就打着哈欠出来了。她一边用干毛巾搓揉湿发,一边赶紧穿上内衣。她那条裙子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于是她将浴帘拉开一半,把裙子挂到横杆上,然后偷偷把浴室门打开一条缝,向外窥视着。卧室里空无一人。黛茜迅速走到床边,抓起一条被子和一个枕头。十秒钟后,她已经躺在地毯上的临时床铺上,从头到脚都裹在被子里了。
十分钟后,卢卡出现了。 “嗨,别表现得像个小女孩,忽然心血来潮地想要睡在地上。”他大声嚷嚷着,听起来就好像是他因为碰了壁而怒气冲冲, “我们应该像成年人那样分享一张床。”
“我睡在这儿很好。我猜硬币输了。”
卢卡还在用意大利语生气地嘀咕着。
“我曾睡过比这还糟糕的地方。别再大惊小怪的了。”黛茜闷在被子里说,声音因此而变得模糊不清, “我过的生活比起你的可要艰苦多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黛茜拉下被子,仅露出自己的一双大眼睛。她惊诧地发现自己撞上了卢卡的黑眸。那双令她心跳几乎停止的眼眸,在两条乌黑的眉毛下闪着疑惑的光芒。黛茜只觉得胃部一阵翻腾,喉咙干涩,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你为什么不去洗个热水澡,然后享受你要的白兰地呢?”她紧张地建议道,也因此而巧妙地避开了他的问题。
老天,他怎么这么英俊?聆听着他脱衣服的窸窣声,黛茜真想回头看看他。听到浴室门关上的声音,她扮了个鬼脸。她觉得身体就好像发烧似的滚烫得难受,心里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无比羞愧。卢卡是个绅士,而且他今晚一直在尽力支持她,给她提供了莫大的帮助。哪怕是好莱坞的影星来演他的角色,也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而现在,她的表现就如他所暗示的那样,像个不经世事的女学生,只把他当成了性对象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她自己不也看不起那些只把女人看做是上床对象的男人吗?
真是的,黛茜,你上一次遇到把你看做是性对象的男人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对,是在威尼斯。她颤抖了。刹那间,她又回忆起在大运河高高的阳台上经历的那个激情之吻。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脊柱传来的如过电一般的狂野火辣之情。这种激情一旦挑起,就会像危险的毒品一样让人上瘾。而今晚,黛茜又一次体验到那种狂野的欲望……
一股灼热的欲望流遍她全身。黛茜不禁咬住下嘴唇,心里痛恨着自己那产生虚弱以及渴望等生理反应的身体。不过她已经意识到,卢卡和琪亚的父亲不仅仅是外表和国籍相同,而且她对这两个男人所产生的生理反应也惊人地一致。
浴室的门开了,卢卡又出现在黛茜面前。
“黛茜,上床去。”他简洁地命令道。
黛茜故意不理会这个善意的邀请,担心自己若是靠近卢卡,他就会发现她已经被他深深地吸引了。“今晚我还没来得及向你说声谢谢。”她打岔道,试图转变话题, “你真是个好演员。”
“谢谢……来杯白兰地?”
“不了,多谢。”
黛茜听到玻璃杯叮当的响声,接着又听到他拉开毛毯钻进去。他的身体落到床上,令床铺发出一阵吱嘎声。随后灯灭了。 “呃,我说,我真的只是想夸夸你,所以才说你会是个不错的男妓。”黛茜谨慎地开口。
“我会记住这一点的。”
这句话里有着明显的宽容。这个认识令黛茜勇气倍增。她放心了,继续说道: “我想我还应该向你解释一些事……”她在黑暗中不禁扮了个鬼脸,不过她觉得卢卡值得信任。 “我小的时候,菲尔丁庄园还是自给自足的。但是玛尔戈喜欢过豪华的生活,于是我父亲不但不缩减支出,反而将庄园抵押了出去。我是两年前才发现抵押这回事的。那时庄园需要翻修屋顶,而我们拿不出修缮的费用来。”
“那你的继母不准备帮帮你们吗?”
“没有。事实上,玛尔戈甚至劝我父亲把房子卖掉。我那会儿真害怕她会说服我父亲,”黛茜坦诚地说, “不过当时还算幸运。我碰巧有一件价值不菲的珠宝,是古董。最后我把它卖了才保住这栋老屋——”
“一件珠宝?”卢卡打断她的话,声音如丝般柔滑。
“一枚戒指。我父亲都几乎忘了它的存在了。不过那枚戒指还真是换了不少钱。”黛茜略带自豪地说着。
“真是难以想象。”卢卡慢吞吞地说。他那阴沉的声音好像在顺着她的脊背下滑,令她有些不寒而栗。 “你是把它拿到市场上公开拍卖的吗?”
黛茜在黑暗中不安地回答道: “不是,是私下交易的。我那时以为我们家的财政状况很稳定,但是直到我父亲去世后,我才知道事情发展到了何种严重的地步。他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不过我想你会明白,为了能保住菲尔丁庄园,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我完全能够了解。”
黛茜舔了舔干涩的下嘴唇,接着说:“因此,当我的教母几个月前去世时,我真的好希望她能留给我一笔钱……”
“这再自然不过了。”卢卡语带鼓励地说。
“我们一共有三个人……三个教女。我、玛克茜和宝莉。”黛茜低声地细数着, “不过宣读遗嘱时,我们三个都大吃一惊。南茜将她的财产平分给了我们三个,但是条件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在一年之内找到丈夫。”
“这遗嘱真是与众不同……”
“所以我就找了你……来帮我满足遗嘱的条件,好让我能够继承遗产。”虽然隔着被子和地毯,她还是渐渐感觉到了地板的硬度。她翻了个身,尽量想使硌得发痛的臀部舒服一点,又接下去说, “我想你大概会以为我工于算计,又很贪婪吧?”
“不,我认为你很勇敢,对我这么信任。”卢卡轻声说。
黛茜笑了。卢卡语气里的肯定和鼓励令她变得轻松。 “这地板有点硌得慌……”她终于肯承认了。
“而你还一个劲儿地坚持要躺在地上。”卢卡昏昏欲睡的声音从舒适的床上传来,透着一股懒散,“我真是欣赏女人的这种品质。”
“是吗?”黛茜惊讶地低语。
“当然。你是这么坚持一视同仁!身为女人,也不要求特别的待遇。”卢卡赞同地说, “你猜错了硬币,但是却像个男人一般昂着头接受了结果。”
黛茜缓缓地点点头, “我想我的确是这样做的。”
似乎这会儿不是建议他换到地板上来的好时机。不过他的赞美还是令她的心里暖洋洋的。他也许并不喜欢她,但是最起码他尊敬她。
“晚安,黛茜。”
“晚安,卢卡。”
黛茜醒来时不禁吃了一惊。卢卡穿得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俯视着她。他看起来是那么高大、深沉和英俊。
“陆虎车已经停在外面了。”他开口说话。
“在外面……怎么会?”黛茜坐起身来,把被子紧紧地拥在身上。她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
“我给你们当地的修车行打了电话。他们很热情地提供了帮助——我在楼下等你吃早餐。”卢卡简洁地结束了对话,转身离去。
黛茜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她赶紧钻进浴室。看到自己映在镜子里的形象,黛茜恼怒不已。夜里的折腾令她浓密的头发竖起,成了一个个金色的小卷。她生气地将手指插入发中,绝望地想将它们抚平。十分钟后,黛茜出现在楼下。一头鬈发驯服地贴着头皮,裙子满是皱褶。她觉得自己看起来一团糟。这个意识令她的自信荡然无存。在大厅的一角,卢卡坐在一张餐桌旁,半掩在一张报纸里。黛茜走了过去。卢卡低着头,浓密的黑发一丝不乱。
黛茜一屁股坐到他对面,刚准备开口,注意力就被他手中报纸上的照片吸引了过去。照片上的人是位金发女郎。 “快,把报纸给我!”黛茜急促地说,
“请你给我看看。”
卢卡闻言不解地扬起了眉毛,慢慢放下手中的报纸。黛茜早已伸出手去抢过了报纸,也不跟他多说,将报纸在桌上摊开来,开始仔细地阅读起照片旁的简介来。
“她已经结婚了……结婚了!”黛茜呻吟说,语气里充满了震惊。 “在第四版……”她喃喃自语着,一边快速地将报纸翻到登载着详细报道的那一页。
“谁结婚了?”
“玛克茜……她也是南茜的教女。”
“那么这一回她是不是比你领先了?”卢卡问。
黛茜专注于报道,没有回答。 “安吉洛斯·派特朗……喔,我的天哪,你看到他们身后的那栋灰色的庄园丁吗?”她对卢卡说道, “看来她不仅仅是找了个丈夫。他看上去一副痴情的样子。他一定是很有钱——”
“安吉洛斯·派特朗……是的……有钱。”卢卡干巴巴地回应着。
“我觉得有点恶心。”黛茜坦言道,厌恶地将报纸扔到一边。
“你是不是有点羡慕……或者是嫉妒?”
黛茜明亮的眼睛仿佛在默默地指责他。 “哦,不,不……我只是觉得……觉得任何事情对于玛克茜来说都是那么容易。她长得那么漂亮!我们曾经是最要好的朋友,直到理查德爱上了她。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婚事告吹的原因。”她有些紧张地说完这段话。
之后,他们俩安静地吃完了早饭。黛茜有些后悔自己这样轻易地就说出了内心的想法,同时也对卢卡的反应感到生气。她是羡慕还是嫉妒呢?在他们开车回菲尔丁庄园的路上,黛茜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都不对,卢卡完全误解她了。
三年前,玛克茜作为黛茜的伴娘在那场失败的婚礼举行前的一个礼拜住进了菲尔丁庄园。这位光彩照人的模特引起了新郎的注意,而对于新郎的大献殷勤,玛克茜欣然接受,并且从不吝惜给予灿烂的笑容和回应。自然,理查德堕入了情网。可黛茜还天真地以为,自己的好朋友和未婚夫相处得不错。
但是在婚礼当天,理查德转身面对她,当着结婚圣坛前无数双眼睛,绝望地向她坦白: “对不起,可是我不能够与你结婚……”
自然,婚礼招待会中断了。
“我爱上了玛克茜。”理查德承认。他脸上的神色清楚地表明,他对于自己不得不将真相坦白出来感到无比羞愧和沮丧。
“见鬼,你在说些什么呀?”玛克茜怒不可遏地说, “我甚至连喜欢你都谈不上!”
黛茜当时只觉得心中怒火狂炽。如果玛克茜对理查德的爱给予回应,她还可以忍受理查德的变心。那样婚礼上的混乱至少还算情有可原。然而正是因为玛克茜无心之间鼓励了理查德大献殷勤,才导致了这样的灾难。在这场变故里,黛茜和理查德都是受害者,遭受了痛苦的打击和羞辱。
黛茜早就原谅了理查德,并且事实上还把他当成了亲密的朋友。但是她对玛克茜就没有这么宽容了。现在回想起来,黛茜承认,自己将怒气更多地撒在了从前的朋友身上。直到如今,黛茜才意识到玛克茜当时还只不过是个轻率的十几岁的孩子,而自己仅仅比她大一岁而已。也许她当时的反应太过强烈,以至于有失公允……
黛茜面无表情地钻出陆虎车,走向菲尔丁庄园。脑子里纷乱的思绪令她心烦,但她并未表现出来。她从未想过自己是个不公正的人,这样的想法令她不快。
“喂,你知不知道,自早饭以来你就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卢卡问道,脸上同样没有任何表情。
黛茜谨慎地回答说: “我一直在想理查德。”
卢卡脸上的线条一下子变得生硬起来,脸色阴沉。他黑亮的眼睛隐藏在密密的睫毛后观察着她,目光专注而又冰冷。黛茜不经意撞上了这个令人发抖的审视,只觉得胃里绞成一团,就好像自己迎面撞上了一块黑冰。 “你这么看着我,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黛茜勉强开口问。
“你认为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不知道,不过……”黛茜皱着眉头,有些犹豫地说, “呃,昨晚住宿的钱我还未还给你——”
“我会给你一张账单,上面会将所有的开支都列清楚的。”卢卡平静地插进来说,语带讽刺。
“谢谢你……不过如果我今天写张支票给你,银行有可能会拒付。”黛茜的绿眼睛里满是迫切焦急之情。 “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进来?”她鲁莽地问他。
“我们举行婚礼的当天。”卢卡说。
“那么,你什么时候来这儿接我?”黛茜追问着。
“我会准时在教堂等候举行婚礼的。”卢卡性感的嘴唇上浮起一丝略带邪气的笑容, “你不必担心我到时会不出现。在这个物质世界里,你付出了才有回报。”
看到自己的担忧这么轻易就被解读出来,黛茜不禁有些尴尬。她注视着卢卡大步迈向那辆保时捷,心里纳闷他是怎么知道的,随即一股挫折感袭上心头。在他大步离开她时,黛茜仍然能够清晰而又痛苦地感觉到他致命的活力和性感。这个感觉令黛茜觉得困惑和脆弱。他那高昂的头,宽阔的肩,瘦削臀部的线条,以及两条修长的迈着优雅步子的腿,无一不在牢牢地吸引她的视线。
卢卡在打开车门时突然回头看她。这下黛茜只觉得自己就像个罪犯,又一次被逮个正着。
“顺便说一下,”卢卡的声音如丝般润滑, “我忘了告诉你,我对于咱们所签的婚前合同印象深刻。离婚后,我们各自拥有婚前的财产,这很公平。”
“性别平等。”黛茜喃喃地说,眼光无法从卢卡身上移开。在灿烂的阳光下,卢卡的黑发闪着光泽。她早已经知道,在她的指尖下,那头浓密的黑发是怎样的光滑和柔顺。而当她一想起在玛尔戈和尼娜的势力范围内,还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在身边,心里就不可抑制地泛起一阵快乐的涟漪。
“我完全同意。”卢卡懒洋洋地说,给了她一个赞同而又性感的笑容。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这个迷人的笑仍让黛茜身体里涌起一股热流,令她身体颤抖。卢卡将车开走了,而黛茜告别的挥手则显得是那么软弱和不自信。
“你有没有意识到,这两天你总是提到卢卡的名字?”凯伦追问着黛茜。
“卢卡是我计划的关键,况且我们明天就要结婚了。”黛茜一边拽平琪亚床上的被单,一边觉得有趣地回答。凯伦是在黛茜给琪亚讲睡前故事时到达的。“晚安,亲爱的。”黛茜低语着,在琪亚光滑的脸蛋上落下一个吻。
这个小可爱在睡梦中咕哝了几句,翻身将头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小绺黑色的鬈发。黛茜起身关掉床头灯,转身退到走廊里,让门虚掩着。
“我担心你会对这个家伙产生感情。”凯伦有些鲁莽地说。她决心把自己的担忧明明白白地告诉黛茜。
“凯伦,我想在我这个年纪,不会轻易对一个人产生感情了——”
“那正是我担心的。”凯伦皱皱眉, “你花钱让卢卡来演戏。他受雇来帮忙——不管你怎么说吧……你可不能和他陷入情网!”
黛茜一副痛苦的样子, “我可不打算和他陷入情网。”
“那么,你为什么一个劲儿地谈论在玛尔戈的晚会上他是如何的出色呢?”
“这是因为我一向都赞美值得称赞的事,而他的确很出色!”
“更别提他的举止是多么彬彬有礼,而且还像爱因斯坦一样无所不知,对一切应对自如了!”凯伦紧追不放地说。
“对呀,所以我才如此印象深刻……”黛茜耸耸肩说道。但是她的脸颊通红,眼神也躲躲闪闪的。
“黛茜,几年前你曾有过一段痛苦的经历,而且你还很脆弱,”凯伦不大自在地说, “我相信卢卡是个好人。不过,你现在并没有和他熟到可以信任他的地步。事实上,他很可能把你看做是一笔不错的交易——因为你拥有这么一幢大房子。”
“他十分清楚,我的债务都快堆到头顶把我给埋了。”黛茜反驳道。
虽然一晚上都在为好朋友的话而烦恼,黛茜还是抓紧时间睡了几小时。她对卢卡的迷恋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是不是连他也觉察到了?这个疑虑令她不安。不过即便如此,凯伦暗示她爱上了卢卡的话简直是毫无道理可言。
自威尼斯回来之后,她的心就已如死灰。内心的混乱已将她的理智撕成了碎片。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怀里过夜对她来说是一个惨痛的教训。她伤痕累累的自尊、她的痛苦和绝望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渐渐愈合。黛茜绝对无意让自己对卢卡的迷恋更进一步。她只想远远地欣赏他。
就那个时代而言,这绝对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婚纱。象牙色的披纱围绕着黛茜的肩头,再垂到她纤细的腰部和臀部,最后呈扇形撒开直到她的脚踝。这件礼服属于她已故的母亲。虽然她觉得将这件礼服派上这种用场有些愚蠢,也令她觉得不舒服,但是她想若是自己不努力做做样子,假装成一个快乐的新娘,那么别人一定会感到很奇怪。
况且这个下午她和银行经理人还有个约会。希望在她向经理人解释了南茜教母遗嘱的有关条款后,会说服这个顽固的老人相信,菲尔丁庄园是个安全的投资。若能得到他的支持,她就又可以重新请回庄园以前的佣人。很快她的家就会恢复正常了,黛茜愉快地想着。
“漂亮妈咪。”琪亚热切地赞美着。她穿着一条粉红的裙子,脚上穿着她最喜欢的花边短袜。她兴奋地在原地打了个转,那双波光流转的黑眼睛睁得大大的。 “琪亚漂亮吗?”她又加上一句。
“非常漂亮。”黛茜笑着赞道。
凯伦开车把她们送到教堂。看到有一大群人在教堂的庭院里等待她的到来,黛茜不禁有点瑟缩。她认得每一张面孔。他们都是菲尔丁家族以前的佣人和佃户,她自出生以来就熟悉的人。
一位老妇人走上前来,将一束鲜花递到黛茜手中。她曾是菲尔丁庄园的管家,由于庄园的财政出现困难,她不得不提前退休了。 “菲尔丁小姐,我们每一个人都为你感到高兴。”老管家热情地说,“我们都真心希望你过得幸福!”
其他人都涌上前来,嘴里说着祝福的话。此情此景不禁令很少掉泪的黛茜眼眶发热。她迅速地眨着眼睛,内心充满了感激之情。但同时她又觉得一阵歉疚,因为她的这场婚姻不过是做戏而已。
当黛茜步人教堂时,卢卡转过身来面对她。他远远地站在过道的另一头。见到黛茜裹在一身漂亮的新娘装束里,他黝黑坚毅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的神情,一双黑眸也不禁一亮。黛茜则用泪光盈盈的绿眼睛凝视着他。卢卡穿着一件剪裁精美的深灰色礼服,浑身散发出夺人呼吸的成熟魅力。望着他,黛茜不禁感到呼吸急促,双腿发软。他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头晕目眩地想着。
卢卡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人。卢卡管他叫贝尼托。他皮肤黝黑,身材瘦小,并且看上去还有点紧张。当黛茜向他点点头以示礼貌时,他竟然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婚礼仪式开始了。就在卢卡执起她的手为她套上结婚戒指时,黛茜猛然记起自己彻底地忽略了这个结婚必需品。她忘了准备一枚戒指给卢卡。正当她着急之时,卢卡悄悄将一枚细细的金戒指塞进她手中。“谢谢……”黛茜压低了声音向他表示感谢。这令主持仪式的牧师大为奇怪。新娘在婚礼上会有这种反应实在是少见。
简短的仪式之后,两人签署了结婚证书。凯伦和贝尼托作了他们的见证人。一切的繁文缛节都结束了。黛茜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不慎将一只隐形眼镜弄掉了。她发出一声沮丧的叫喊,立刻蹲下去在地上摸索起来, “大家都别动……我的一只隐形眼镜掉了!”
卢卡俯身捡起那片在地板上发着微光的镜片,将它放进口袋里。他知道如果没有经过眼镜清洗液的清洗,黛茜是无法立刻把隐形眼镜戴上的。 “别紧张,我已经找到了……”
黛茜惊讶于他反应的迅速,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此时他正好弯腰扶她起来。黛茜不自禁地眯起眼竭力想看清楚一点。有一瞬间,卢卡的五官模糊不清,但却令黛茜看到一个朝思暮想的熟悉身影。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正是她的威尼斯情人!
一时之间,这个难以置信的发现令黛茜惊恐无比,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你……是你?”她结结巴巴地开口。
黛茜对着卢卡瞠目而视。她的头如针扎一般疼痛。片刻之后,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卢卡抢在她倒下之前扶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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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情人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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