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的歌曲甜蜜而悲伤,旋律既熟悉又遥远,每一次听见这首歌,就有种淡淡的流浪情绪自心底升起;我不知不觉放缓脚步,独自流连在体育学院大门出口处,让感情随歌手的嗓音飘向远方。刚才室内体育场举行的网球赛,那些喝彩、呐喊和掌声,已经不留在我心上了。
老实说,我并不特别喜爱网球,今天是被晴惠硬拉来的。认识我的人都晓得,方晴惠小姐像我第二个妈,她对待我,甚至比我亲生老妈还专制严厉,请不要以为我处境堪怜,江仲黎才是真正的可怜虫,他此刻正享受晴惠的护送,一边往停车的位置走,一边聆听她对刚才那场球赛的评论,噢!差点忘了说明,阿黎是晴惠的老公。
我站在大门左侧一株行道树下,等阿黎和晴惠开车过来接我,五月的第一个星期天,艳阳热力十足,大门右侧那块大型看板闪着晶莹反光,“花旗精英杯国际男子网球邀请赛”几个大字鲜明华丽,几乎让我睁不开眼睛。
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网球盛会,晴惠和其他专家都再三强调,海岛并不属于国际职业网球巡回赛的一站,根本不可能举办如此高水准的网球赛。这次是国际网球总会新上任的主席特别卖面子给海岛某位“有力人士”,才促成这场万人瞩目的赛事。应邀前来的八位世界排名前三十名的职业选手,都是当今网坛的大明星,尤其国际网总指定排名第三的美籍球员盖瑞·爱德蒙·维尔森前来参赛,更使为期一周的精英杯邀请赛熠熠生辉。
晴惠是维尔森的忠实球迷,我和阿黎只得舍身陪她到场为偶像的冠亚军赛加油,这就是我像个傻瓜一样独自站在路边等待的原因。不过,我正沉迷在最钟爱的歌曲中,身处何种情境,我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李小姐?”
李小姐,叫我吗?是谁?为什么用英文说话?
我的思绪还停留在浪漫的乐声中,但并不影响我的判断力——我不姓李,这点绝不会错,可是附近只有我独自伫立,体育馆里的球赛刚结束,颁奖典礼应该还在举行,我和晴惠、阿黎提前离开了……难道有人误认了我,以为我是某个姓李的小姐?
那是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士,中等身材,穿了一身整洁的制服,戴着一双雪白的手套,样子像认真尽责的司机。他身后停着一部光可鉴人的凯迪拉克豪华礼车,而他本人正用一种等待却不失礼貌的表情盯着我看。
说不出为什么,我忽然兴起一探究竟的冲动。这部车必然为某个重要的大人物准备,那个人可能就在车上,会是谁呢?只为安排一次萍水相逢的邂逅,竟敢随便替路边的陌生女孩冠上姓氏?胆子真不小!
“李小姐,你要搭车回市中心,不是吗?”司机先生等得太久,开始露出困惑和怀疑的神色。
我只犹豫两秒钟,要搭这部车吗?为什么不?虽然我正在等晴惠和阿黎,但我更想知道车上的贵人是谁,念头既转,我向司机先生点头微笑,尽可能装出“李小姐”的派头,告诉他说:“嗯,是的,我需要有人让我搭便车,麻烦你了。”
司机先生立刻展露轻松的笑容,帮我打开后座的车门,很有礼貌地说:“请上车,李小姐。”
我道了谢,弯身上车,但就在这同时,我听见另一头车门被关上的声音——唔!情况愈来愈诡异有趣了!有人因为我的出现而离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嗨!”车上的人简单打了声招呼。
“嗨!”我随口应着,可是嗓音不由自主变轻。
然后是一阵沉默。
我知道那个人正在打量我,我也只好专心地打量他。是的,没有错,他是盖瑞·爱德蒙·维尔森,举世闻名的美籍职业网球明星,刚刚我就坐在体育馆的观众席上,欣赏他高超的球技。
他的模样,就像体育版上的照片一样英俊,瘦长的脸形,英挺深刻的五官,日晒过的小麦肤色,褐发褐眼珠,整个人还带着被汗水濡湿的感觉。他嘴唇的弧线明显向上扬,纵使不笑时也像笑,看来既友善又性感;最迷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浪漫,似乎对整个世界充满憧憬与好奇,那种稚子般的专注多情,轻易就能攻占每个人的心。
“你认识我,不是吗?”大概他觉得看够我了,主动打破沉默。
我并不想表现得太兴奋,“很有限。”我的语气有点生硬,尽管他是千万少女心目中的英雄,但我早就过了盲目崇拜偶像的年纪。“我只知道你的姓名、你的职业,如此而已。”
那双深邃的褐眸升起淡淡笑意,直盯在我的脸上,显得有点意图不明,“我应该向你道谢,如果你不肯上车,又拒绝承认你是李小姐,我真的不敢想象后果会是什么样子,当然更找不到借口请刘先生下车了……所以,非常感谢你帮我一个大忙。”
“刘先生很烦人吗?”我觉得有点想笑。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是个好人,很亲切,只不过我想要独处一会儿,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返回饭店休息。”
“独处?”我忍不住笑了,“那我不就是多余的?你希望我在哪儿下车呢?”
盖瑞很可爱地皱着眉,有点狼狈,急着想解释却又找不到适当的字句,终于笑出一口洁白又漂亮的牙齿,无可奈何地摊开手,“跟你说话得小心一点,你好厉害。”
知道厉害就好,我给了他一个微笑。耳机里的歌曲正好告一段落,我顺手关掉随身听,再把耳机取下来,“对不起,我可以借用一下电话吗?”
“当然可以。”他马上帮我把电话递过来。
我先道谢,有点提心吊胆地拨通阿黎的行动电话,他和晴惠找不到我,一定急坏了!而我免不了要挨晴惠一顿臭骂。“喂?阿黎,我是小艾,我在哪里?呃……在另一部车里,真不好意思,我……啊?喂?晴惠!”天哪!他们夫妻在抢电话,当然晴惠总是抢赢,她一开口就像打雷,害我不得不把电话稍微拿远些。
晴惠拼命骂我太轻率,不用大脑,现今社会不安宁、治安太败坏,我竟然毫无警觉心,随随便便就敢搭陌生人的车,万一被劫财劫色,她不知道该如何向我父母亲交代,照顾我是她的责任……我好不容易趁她喘气暂停的机会插嘴,告诉她邀我搭便车的人是谁,哈!真绝了!晴惠竟然转怒为喜,不但不再骂人,反而兴奋地叫我帮她要签名,最好帮她献吻,最后干脆嘱咐我发挥海岛女孩的绝佳魅力,迷倒盖瑞再说……
挂掉电话之后,我只能苦笑,面对盖瑞好奇的表情,我很努力思索着该怎么向他解释。
“你的朋友生气了?”盖瑞的语气十分温和。
“是的。”我拨开散落前额的发丝,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经常挨晴惠的骂。“我应该留在路边等朋友来接我,可是我太好奇了,只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随便邀请陌生女孩上车,还自作主张替人家冠上姓氏。”
盖瑞笑得好开心,“我欣赏你的好奇天性。”他换上认真的表情,“请相信我,以前我从未邀请陌生人跟我搭同一部车,记者不算。我看见你站在那儿,老天!我根本无法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你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你只是站着,没有明天,也没有过去,我只知道你一定藏了许多许多我不了解的秘密。”
哎!他在做什么?这么诱人的嗓音、专注深情的眼眸,他想让我心慌意乱吗?他的确让我感到心慌意乱,难怪报章杂志总爱把他形容成大众情人,果然名不虚传。
我不自觉清一下发紧的喉咙,“呃……维尔森先生,我想——”
“盖瑞。”他纠正我对他的称呼。
“好吧!盖瑞,我说我对你很好奇,你说你不知道我的秘密,看样子我们是扯平了!”
“哪有可能扯平?情况对我非常不利。”盖瑞像个小男孩般抱怨着,“你已经知道我的全名,而我却不能确定你是否姓李;你知道我是职业网球员,而我只看见你使用Sony随身听。最不公平的,你讲英语甚至比我流利,可是我完全不懂中文,刚刚你在电话里跟朋友谈到我,我却无法得知你对我的形容,我太吃亏了!”
他非要这么直接,我只好故意装傻,“老实说,我不懂网球,直到现在还搞不清楚那些繁复的规则。”
盖瑞瞪着我,嘴角泛着笑意,眼里有责备、了解混合了赞赏的情绪,“你不懂哪一部分的规则?”
“全部。”我又忍不住笑了,“为什么十五比零、三十比零之后,每个球突然变成十分了?四十比零、四十比十五……什么叫deuce?什么是一重破发球点?甚至还有二重、三重;什么是抢七?决胜盘?决胜点?赛末点?为什么单局才能休息,而双局不行?谁来决定几时换新球?还有那些——”
“嘿!”盖瑞轻轻打断我滔滔不绝的发问,很聪明地把话题导回原点,“所有网球方面的知识,我们很快就能解决,事实上,现在就是上课的好时机。唔,让我想想,首先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跟网球规则毫无关连。”我已经快笑破肚皮了,但仍然尽全力保持正经的表情。
“错了!你的名字非常重要,如果我不知道你是谁,怎能找回我那颗被你偷走的心?”盖瑞用手按住左胸口,表情装得跟我一样正经八百,“没有了心,我就没办法向你解释我最心爱的网球了。”
现在是考试时间吗?盖瑞·维尔森正在跟我比赛,看谁擅长忍笑的功夫……我故意向他展示空无一物的双手,“看清楚,盖瑞,我手里没东西,而且我从来没见过你的心,它一定是别人偷走的,与我无关。”
盖瑞率先笑出声,突然往前倾身,一把抓住我的手,很仔细端详着,“我不相信,让我彻底找一找,明明是你偷了我的心……噢!多可爱的一双手!”他的笑容换成惊叹沉醉的神色,“这么纤巧,皮肤又滑又细……”
“嘿!别这样。”我觉得好窘,努力收回双手,脸孔一阵火热发烫,哎!真没用,我一定脸红了,“我并没有要求握你的手,盖瑞,你实在不该这么做,我——”
“我的手在这里!”盖瑞立刻把双手举在我面前,并且顽皮地挥动着,“随时欢迎你来把玩。”
我清楚看见他手掌长着茧,那必然是长年握球拍的成绩,盖瑞有双指节修长、掌纹清晰明确的大手,显示了他的个性,我想他一定是思路清明、意志坚定的人,也许还有几分择善固执的脾气吧!
“今天我会遇见我的茱丽叶吗?”盖瑞直视我的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为什么你的眼神像吉普赛算命师一样锐利?你是不是看穿我一生的命运和所有的秘密了?而我竟然还问不出你的姓名,唉!我真的很差劲,不是吗?”他露出懊恼的神色。
“别开玩笑,我才不是什么算命师。”我不想再玩捉迷藏的游戏了,一边从背包拿出速写本和签字笔,一边告诉他:“我是姜艾薇,我想麻烦你给我一份亲笔签名,不是我自己要的,刚刚晴惠在电话里交代我帮她做这件事。”
盖瑞并不推辞,接过纸笔,不假思索地写下几句话,抬头朝我一笑,“艾薇!我喜欢这个名字,它就像你的人一样优雅自然。”
“算了吧!艾薇就跟常春藤同音,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名字,没什么特殊之处。”我收下他递还的纸笔,忍不住好奇,“倒是你,盖瑞,为什么你总是连中间的名字也列出来?爱德蒙这名字,对你有特别的意义吗?”
“你注意到了?”盖瑞显得开心又得意,“爱德蒙是我祖父的名字,他对我影响很大,为了纪念他,我坚持使用全名,好让世人永远记得他。”
“噢!我很难过,你祖父不在人世了!”
“别这么说,没关系的,他去世的时候已经八十九岁,据他自己说,他早已看遍人世的光彩和繁华,再无任何遗憾,他需要真正平静地休息。”
“多令人景仰的智慧!”我是真心叹服了,“爱德蒙·维尔森先生,我相信你可以从他身上学习很多……等一等,这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啊!我想起来了!我知道有位爱德蒙·维尔森,他是文学批评家,以前我读过他的著作。”
“没错!我祖父就是那个有名的批评家,原来你是主修美国文学的学生,难怪英文程度这么好。”
“我早就不是学生了!而且我记得这里好像没有美国文学这门科系。”我的心跳因兴奋而加速,讲话速度比自己想象中更快,恐怕会说出文法错误的句子,但我非说不可。“盖瑞!你祖父是爱德蒙·维尔森,那你祖母不就是玛丽·麦卡锡了?她是我最喜爱的美国小说家之一,我的英文几乎是从她那本长篇小说《绿洲》学的,她可以算是我最好的老师!”
盖瑞笑着,眼神充满宠爱的光芒,“很遗憾,艾薇·玛丽一度是我祖父的妻子,但她不是我祖母,瑞伍伯伯才是她的小孩,我祖母潘妮是祖父的第三任太太。”
谁管他是不是玛丽·麦卡锡的亲孙儿?我得问更重要的事情!“听说你祖父把玛丽关在房间里,强迫她写完小说才准出门,是真的吗?”
“没那么严重,祖父只不过习惯用权威的语气说话,他跟玛丽结婚之后,发现她有创作小说的才能。你应该很清楚,玛丽原先只写书评剧评,而且成绩斐然。可是祖父独具慧眼,他为她准备了一间书房,然后对她说:‘你就待在这里好好写吧!’他并没有真的锁上门,但玛丽的确听从他的建议,专心开始写小说,然后就成为举足轻重的小说家。事情真相就是这样子,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那样戏剧化。”
“噢!原来如此!”我的心跳渐渐平复,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笨,因为盖瑞叙述的时候一直含着笑,就像面对爱听故事的三岁小孩。
“你真特别,艾薇,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人问起这件事了!而你是第一位听见我祖父的名字,立刻联想到玛丽的外国人。”
他说这种话,未免有点大美国主义,世界又不是以美国为中心。“嘿!这里是中国,你才是外国人,别搞错了!”我不得不提醒他。
盖瑞愣了一下,发出非常爽朗的笑声,“告诉我,伶牙俐齿的小姐,这里的女孩都像你这么聪明又难缠吗?”
“我还不够聪明呢!”这个时候我当然得好好为我们的女性同胞吹嘘一番,“如果你留心注意路上走的女孩,你会发现她们都比我聪明,而且全都比我漂亮,比我温柔可爱一百倍……我是很坏的特例。”
“为什么要贬低你自己?我觉得你够漂亮了!”盖瑞用一种男人欣赏女人的专注眼神看着我,嗓音也变得低沉而充满诱惑力。“事实上,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神秘动人的女孩,那双闪亮的、谜一般的黑眼睛,那么俏丽的短发,还有令人迷失的笑容……你是最美的。”
如果这里不是车厢里,而且车子正在行进中,我一定会用跑百米的速度逃离他身边,因为他真的让我只想逃走。
“你还没结婚,也没有固定的男朋友,对不对?”
“我绝对不会透露个人隐私的。”唉!我极力避开他紧迫不舍的目光,把自己的慌乱表现得太明显了。
“你不肯说,我也看得出来。”盖瑞毫不在意我的逃避和抗拒,“看看你,艾薇,你没戴戒指、没有项链,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首饰,甚至连手表都不戴,因为你痛恨任何形式的束缚,像你这么自由率性的女孩,根本不可能有男人抓得住你,我说得没错吧?”
“我很佩服你的观察力,不过我对你的观点无法认同。”我不时往车窗外看,一心只想快点抵达市区,说真的,我不能继续待在他身边,这是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仿佛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即将发生。“老实告诉你吧!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特殊,只因为我工作时间比一般人长,几乎不太出门,所以不需要手表。至于首饰那一类的东西,我想我还没有机会培养欣赏它们的眼光,这个理由合格吗?”
“为什么你让我感觉你很想逃走?”盖瑞眨着眼睛,显得十分委屈,“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令你讨厌我?”
“不,不是这样的!”老天!他说到哪儿去了?我又看一眼窗外的景物,还好,已经进入市区,无论他住哪一家饭店,只要不塞车,我应该很快就能脱离目前的窘境。“我心里挂念着其他事,或许我该提前下车。”
“别走,留下来。”盖瑞冲口说,大概自觉唐突,换了较温和的口吻,“我的意思是,请你别急着下车,多陪我聊聊,我很少遇见谈得来的陌生人,人们一见到我,总是不停地谈网球,要不就是索取签名、要求拍照……”
“我也向你要了签名呀!”我真感到很好笑,他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想取笑他,“如果我懂网球的话,说不定也会像别的女球迷一样,见了你就大声尖叫,凑到你的身边强吻你的脸颊、抓你的头发、扯破你的衣服……而你会吓得转身就逃。”
盖瑞挑起双眉,倾身靠近我,嘴角满是顽皮的笑,“你错了!艾薇,我非常渴望你那么做,尤其是强吻我的部分,我绝对不会拒绝你的。”
该如何形容我的处境?他是那么俊逸迷人,浓烈的男性体味让人不由自主感到昏眩和心慌……唉!我承认我很软弱,盖瑞身上散发的气息,对我而言,深具诱惑力,我得使尽全力才能阻止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别说笑了,盖瑞,你我都了解,我不能一直待在你身边,万一被记者看见了,那会引起很大的风波,我们都会有麻烦。”
“这些话,好像该由我说给女孩子听才对。”盖瑞看着我,表情很怪。
“谁说都一样,反正我该离你远一点。”
“那我们几时再相聚呢?你愿意把电话号码给我吗?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盖瑞连问三个问题,看我无动于衷,有点着急了,语气转为恳求:“请你看着我,艾薇,忘掉我职业球员的身份,就当我是普通的男人,我们偶然认识,我只想多了解你,请你不要拒绝我。再说,我们的时间不多,明天下午我就得离开这里,你知道,我得前往另一城市,面对另一场球赛,还有另一批球迷正等着我。在我面前是永无休止的练球、比赛、竞争、压力、运动伤害的威胁……噢!有时候我真的感觉巡回比赛使人生活在地狱里。”
他说得那么可怜,可惜我天生就比别人铁石心肠,老实说,他很可能对每个女孩都运用同一套说词,我才不轻易上当,“你永远不会是普通的男人,盖瑞·维尔森先生。”我不愠不火地提醒他,“你是职业网坛的超级巨星,男子单打世界排名第三名的顶尖好手,很多专家看好你可以在今年或明年,抢下世界排名冠军的宝座,去年你的球赛奖金加上广告收入,绝对超过两千万美金。如果不是国际网球总会硬性指定,你根本不会到这里来赛球,因为你只把眼光放在ATP的大满贯赛事上,五月底六月初的法国公开赛才是你的目标。”
盖瑞并不否认我说的一切,只用半责备半纵容的眼神盯着我看,很久才反问一句:“而你居然好意思对我说,你完全不懂网球,嗯?”
“我确实不懂,只是——”哎!我不禁语塞,怎能告诉他实话?他长得太吸引人,我一反常态地,每天都抱着报纸体育版,把所有与他相关的报道都读个烂熟,当然还加上晴惠不时在我耳边的重复解说。
“你注意到我的消息!”盖瑞断然做出结论,神态自得又兴奋,“为什么不让我接近你呢?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每一件事,由我亲口告诉你,一定比记者的报道更详尽、更清楚。”
我笑了,“算了!盖瑞,我又不想要帮你写传记,知道你的一切资料又怎样?我有这个荣幸与你同搭一部车、共处十几分钟,已经够开心了。”
“艾薇——”盖瑞皱起鼻子,开始用软硬兼施的态度试图说服我:“你不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真的好想认识你,只要吃一顿晚餐,让我们多相处两三个钟头,我希望你对我的看法会变得……嘿!你这么坚决地拒绝我,是不是你只肯接受本土男人的邀约?你有种族歧视对不对?”
种族歧视?老天爷!他疯了吗?连“种族歧视”这种严重的字眼都出笼。我忍不住大笑,盖瑞也跟着笑,一时车厢里满是笑声。
“那么,你同意陪我一起吃晚餐了?”盖瑞仍然不肯放弃。
“拜托你!盖瑞,试着体谅我的立场吧!我不是因为讨厌你才拒绝,我只是不想惹麻烦。明天下午你就要离开了,你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却不一样,我得留在这里面对周遭朋友的询问和压力。”
“也许你该跟我一起离开这里。”他笑着说。
“盖瑞!”我只能无奈地瞪他一眼,“别乱说笑,我是认真的,跟你一起吃饭真是个很烂的主意。”
“得了!事情不会那么严重,你担心引起麻烦和压力是吗?如果没有人发现我们在一起,麻烦和压力就不存在了!”盖瑞语调热切,眼神也透出热切的期待。“我向你保证,艾薇,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我让韦恩和迈克帮我应付媒体记者,他们分别是我的教练和经纪人,相信我,他们很擅长掩护我的行踪。我可以偷偷溜出饭店,随便你想带我去哪里,一切全由你安排,我不在乎晚餐吃什么,即使不吃也没关系,只要能待在你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犹豫着,该不该答应他呢?只不过是一顿晚餐,他竟然倾尽全力,似乎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看!”盖瑞突然指向车窗外,“我住的饭店马上就到了!如果你不答应晚上跟我约会,我就请司机先生开车在街上绕圈子,直到汽油耗光为止。”他像个小男生一样威胁我,“别以为我不敢哦!为了留住你,我会不顾一切,做出流氓或恶棍才会做的疯狂举动。”
我看了下窗外,没错,晶华酒店就快到了,他真的敢强留我在车上吗?我盯着盖瑞,他也盯着我,我们用眼神互相较劲,没有人肯让步。
车速减慢,眼看车子即将驶近饭店大门,盖瑞咬着下唇,突然伸手轻敲前后座中间的透明隔音板,司机先生回头,他立刻用手势示意继续往前开,不要回饭店。
我只好认输,但是心里有点不服气,“你真是个难缠的对手,盖瑞·维尔森,不止在网球场,你把死不认输的战士本能用到日常生活上了,多讨厌呀!”
“我不喜欢输,今天我已经输掉一场球赛了,天知道我有多痛恨输球的感觉。”
我本来不好意思提的,稍早那场冠亚军决赛,盖瑞爆冷门输给世界排名第二十一的选手安东尼·巴克,尤其在最后一盘,晴惠说他简直是被痛宰了。
“不要用那种同情的眼光看我,是我不够专注,没有发挥应有的水准。”盖瑞说着,脸色渐趋凝重,“输球就是失败,失败就不该找借口安慰自己,只有记取教训、修正错误,下一场比赛全力以赴,这才是正确的态度。”
“哦?是吗?”我看他像刚接触网球的小男生一样认真,严肃自责的表情可爱极了,忍不住逗他:“你修正错误的方式真特别,居然拒领亚军奖牌,自己一个人提前离开体育馆,还想尽办法把我们国家网球协会的刘先生赶下车,这也算正确的态度吗?”
盖瑞又露出那种狼狈着急的神色,微噘着嘴瞪了我老半天,终于开口辩解:“我领了奖牌,只不过拒绝发表感想,拒绝让记者拍照,我要迈克帮我编个中暑的理由让我先走……好吧!你尽管笑,我承认我永远控制不了对球赛的得失心。可是你必须了解,打从你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把输球的事抛到脑后,因为你是如此神秘美丽,我的心思完全被你占据了!难道你不晓得你自己有多迷人吗?你应该更谨慎小心的,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独自伫立在空旷的公路边,还穿着这惹人遐思的短裙,任何男人都会想尽办法邀你搭便车,你的腿——”
“够了!别说了!”我出声喝斥他,天哪!晴惠一定认为我疯了,竟然对她的网球英雄这么凶。“在你还没说出更可怕的话以前,我答应陪你吃晚餐就是了!请你记住我待会儿下车的地点,七点半,我跟你就在那儿碰面,不用穿太正式的衣服,不要引起路人注意,绝不能惊动任何记者,听清楚没有?”
盖瑞发出胜利的欢呼,笑容甜得就像掺了蜜,但他仍有一丝不放心,“我怎能确定你会准时赴约呢?万一你下车以后再也不出现,教我上哪儿去找你?”
“你真麻烦!”我骂他,可是他只咧着嘴巴傻笑,让人无可奈何,我只好从背包取出皮夹,把现钞拿走,然后把皮夹交给他,“喏!这皮夹里有我全部的证件、信用卡和金融卡,我把它交给你保管,晚上见面你再还我,这个抵押品够贵重了吧?”
“完美极了!”盖瑞毫不含糊地握紧我的皮夹,好像怕我反悔似的,“我发誓一定好好保管它,从现在起,它再也不会离开我身边,因为它代表你的承诺。”
我懒得跟他理论,只学他用手敲敲透明隔板,司机先生这次不回头了,直接把隔板摇下。
“有什么指示吗?维尔森先生。”
我目不转睛地瞪着盖瑞的脸,心里早已拟出十几二十个恶毒的字眼,要是他敢再耍什么花样,我马上就要痛骂他一顿,绝不容情。
“你美丽的黑眼睛写满了警告,我可不敢招惹你。”盖瑞讨好地一笑,提高音量告诉司机说:“陈先生,请找个地方停车,李小姐想下车了。”
噢!李小姐!他竟然还记得这个莫名其妙害死人的称呼!我懊恼不已,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拎下来往地上摔,为什么我老是学不乖呢?总是让好奇又冲动的个性左右我的行为,现在只好自食恶果。
“小时候我有个好哥儿们,他继母姓李,当时我认为她是全世界最亲切温柔的女士。”盖瑞解释着,“这就是我假设你是李小姐的原因,我相信你的个性很温柔。”
才怪呢!我只觉得一切都很荒谬。车已靠停路边,司机先生绕过车身来帮我开车门,盖瑞忽然又拉住我的手,唉!他的表情好令人心动,仿佛我一下车,世界末日就来临了。
“七点半,艾薇,我会一直等到你出现。”
“我一定准时出现在你面前。”我只得向他保证,“相信我,盖瑞,让我下车吧!我们晚上见。”
他眼里满是留恋和不舍,终于低下头,轻吻一下我的手背,这才放开手,柔声说:“我无法形容内心的喜悦,艾薇,认识你是最美丽奇迹,你知道吗?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
即使他所说的话只有百分之一的真情,凭他俊秀的容貌、迷人的眼神,就足以让全天下的女性心甘情愿跌入他的感情陷阱了。
“再见,盖瑞。”我比别的女人冷静得多,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站在车外。“谢谢你让我搭便车。”
盖瑞没有回答,只是抿着嘴,无奈地看着我,他的脸委屈如单独被留置在家中的孩童。我忍不住微笑,朝他挥挥手,目送他被黑色的凯迪拉克豪华礼车载走。
真令人难以置信,我居然认识了盖瑞·爱德蒙·维尔森,那个举世闻名的、英俊又迷人的网球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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