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下) 第二十七章

  无边无际的黑暗持续着,直到我被一阵低低的呼唤声唤醒,睁开眼睛,看到温软的床塌,床边坐着一脸憔悴的信兰和剑琴,前尘种种,一刹那间几乎怀疑仍在梦中。
  「你们……怎么来了?北蛮兵危险……快走!」
  信兰上前,抱住我又哭又笑地说道:「楚寒!你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北蛮已经退兵了,我们挨个儿在山洞里找,最后才找到你,我真以为……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是说……北蛮撤军了?那么我们赢了吗?」
  喜出望外,却仍是有些不敢置信。
  我的前半生过得太过安稳幸福,所以在出江湖之后,才会屡屡遇到挫折,先是从小亲如兄弟的师兄横死,再就是遇到沈静之后,无论是对他还是后来突如其来的北蛮,攻攻不得,守守不住,只觉得处在下风。失望太多次,从绝望中被人捞起,也难怪我会犹疑不信。
  信兰一迭声的说道:「是的是的!北蛮被南安河水给冲垮了,皇帝和沈莹都死在乱军之中,现在沈渊即位,—切都不用担心!」
  「沈渊即位?」
  无意识的重复信兰的话,我的心猛地一沉,一个人影顿时从记忆中浮起,现在再想竟是那样的清晰,他有着挺直的鼻梁,好看的细长的眼睛,薄薄的唇在笑的时候就会上翘,看上去可以十分的温柔可亲,只是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睛里常常浮现的却都是阴狠毒辣的光,那是一个完完全全自私自利的一个人,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弑父弑兄,可以全无愧疚地把人命玩弄于股掌之间,杀人于无形。他所做过的坏事,罄竹难书,曾几何时,我与他之间的仇恨已至不共戴天。
  可是,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生与死之间,他所选择的……却是我。
  怎能相信?却又能如何不信?做梦都梦不到的荒谬情节,竟然就那么真实的发生了。
  那个沈静会爱人,已经是不可思议,爱的人竟然是我,那就真的是天方夜谭。
  真实发生的,无比荒谬的,故事。
  原来这竟是人生。
  「信兰,你们到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沈静?把他找出来……我要见他。」
  就算是死在天边,掘墓也该把他挖出来问个明白。
  信兰眨了眨眼睛,好看的鼻子皱了一下,说道:「就是谁都没看到他,所以沈渊才会暂代皇位啊,哪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消失了。反正他是坏事做绝,我们就当他是死了,不要管他算啦。」
  「那么你把沈渊或是江潭找来,我有话问他们。」这许多人争了一大圈,阴差阳错,最后做皇帝的人却是据说对皇位最没野心的沈渊,倒也不能让人不觉得王家的可笑。
  「楚寒,你为什么那么急着想要见到沈静?」信兰没动,却反而挨着我的床坐了下来,手轻轻地抚上我脸上的伤痕。
  我一愣,为什么这样会想见沈静?我与他两人之间纠葛实在太深,本来只以为他是毕生的死敌,没想过那样狡猾的人,赢不了我,到了最后的最后,却还妄想要乱掉我的心,这样的人,怎能不将他追回来,好好地,从头到脚地,拷问个明白?
  这些话对信兰不知为什么却是完全说不出口,心里面只觉得老大的不自在,我只好含糊的说道:「我跟他还有点事没有解决。」
  信兰倒是没有深问,反而脱掉鞋子,也挤了上来,把头窝在我肩上,笑嘻嘻的说道:「好累,现在我可顾不上找他,明天再找好不好?楚寒,这两天我一直都在照顾你,可也该让我歇一歇了吧。」
  我啼笑皆非,大概是回京之后水土优渥的关系,他和威远这一阵子都有长高,隐隐地已有青年的模样,不复是之前的塞外少年,却还是这样喜欢同人撒娇。不习惯和人这样亲近,我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却反而被他搂得更紧了,只好不再动,缺乏安全感的小孩,信兰再强,也不过还是十几岁,这几个月碰到的事情,比他前面的十几年加一起倒还要多,而他在意我,我疼惜他,这一点毋庸质疑,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就只好统统先推后。
  沈静,沈静,你要是真的这样子轻易就死掉了,楚寒绝对看你不起。
  ***
  重伤后第一次清醒,身体仍觉得疲累,不知不觉间,竟真的又睡了过去,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这才见到江潭。
  「我也没有看到七王爷,有几个被俘虏的北蛮兵说曾经见到过他,可是……」
  满脸忧色。
  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花花公子,今天竟是让人意外地感觉出几分真实。
  我的心本已是一锅沸水,现在又更纠成一团乱麻,沈静死了么?那样强势自私的一个人,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为了别人付出的一天,可是他却又的的确确为了我做到了,我明白地知道,他为我带来了多么大的灾难,曾有一度,我生存的目的就是恨他,沈静那样的人也绝不会有真实的感情……就算是真实,也不会有天长地久……
  可是你为什么偏偏却要如此?!
  什么是爱,什么是恨,其实我根本就全部都不明白。堂堂七王爷选到了楚寒这里,绝对是对牛弹琴,生生可惜了他那一头一脸的阴狠……
  为什么就会是我呢?
  我是真的真的不能明白啊。
  天地有情容我醉,
  江山无语笑人愁。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件事要是没有个了结,我简直连觉都要睡不好了。江潭前脚刚走,信兰紧跟着就探头进来,看着我犹豫了半晌,突然问道:「楚寒,你跟沈静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能告诉我吗?」
  「……没什么啊……」
  「别用话来敷衍我,我已经长大了……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你,沈静又是那样一个卑鄙小人,我是真的很担心啊,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有话要问他,信兰,你不用担心,现在沈静已经是元气大伤,凭他绝对害不了我的。」
  信兰默然,好半天才小声嘀咕说道:「就是这样我才会更加担心啊……楚寒,现在沈静失踪了,你还要去找他么?」
  「是啊,现在大事都已经过了,我暂时要出京—趟,比起威远来你最让人放心不下,不过还好有剑琴在,这段时间可要好好用功,逆水行舟,什么事情都是不进则退。」
  教信兰这样的学生是最让人头疼的,人过于玲珑剔透,我真的很怕他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像威远那样子笨—些的反而要容易得多了,为人师表实在是很辛苦的一个差使。
  信兰的眼睛转了两转,问道:「那你想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他呢?」
  「混战中他已经被北蛮人擒住了,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还在京城附近,或是重伤或是已经死了……但是那样的话江潭一定会查得出来,所以这一样的可能性并不太大,那么就是被北蛮人带走了,他烧粮在先,背约放水于后,北蛮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信兰,这里只有我的易容术还略能瞒得过人,我一定要在他们下手之前找到沈静,不然……」
  「不然又会怎样?大不了是沈静死掉罢了,他那个人坏事做尽,这样一来也算是恶有恶报了。」门帘撩开,剑琴走了进来,笑意盈盈,气色极好,道:「楚寒,我看你还是别去管他了,不然你就这样一走了之,不要说信兰,连我都要舍不得了。」
  「真是不得了,剑琴你在哪里学的这些油腔滑调?」我笑起来,剑琴也在床边坐了下来,笑吟吟的看我,说道:「哪里有你变得厉害,好好的一张脸已经折腾成这样,竟然还想要去找沈静,真不知道他给你下什么蛊了。」
  「我跟他仇深似海,就不能想要去斩尽杀绝吗?」那模样倒像我有多不可救药似的,我忍不住的反驳。
  剑琴却哼了一声,说道:「要真是那样我倒放心了,但是楚寒,你可知道你昏睡的时候说了什么?你一直都在喊他的名字,你——」
  「算了算了!喊沈静的名字又怎么样?那更说明他们两个人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了,剑琴你用不着劝他了,他非要去找那个该死的家伙就让他去好了,找不到到时候自然就会死心了。」信兰突然出声打断了剑琴,道:「不过我总觉得沈静并不一定就会被带到北蛮,你想,当时你们正迎着洪水,你在山洞里总算没被冲走,可是沈静就该当是顺着水势下去的,那样算起来,真要找他要向东去才对啊。」
  「……」
  哪里有那么大的水了?还真当成是河流改道了不成?!
  「你这才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水过来也只是暂时能把北蛮的兵丁冲垮,他们乘机退兵是因为新败之后各地的军队陆续也都赶过来了,哪里就真能一下子就把人都冲到下流去的?沈静要是死的话在近郊就该发现尸体,他要是没死,以他当时那样子毫无反抗能力,北蛮人有机会就绝不会放过他。」
  所以才更要尽快找到他才行。
  「我收拾收拾明天就走,剑琴,威远和信兰就拜托你了。」
  「楚寒……」剑琴眼中满是忧色,信兰看看我再看看他,突然说道:「威远和剑琴留在这里好了,楚寒,我要跟你一起去找沈静,顺便还可以教我武功,你自己答应过的。」
  「不行,这一行太多凶险,我不能带你一起。」我想也没想就是一口回绝,他却猛地扑上来,—把抱住我的胳膊,竟是耍赖说道:「不答应不行!你不让我跟我就不放你走,」
  我差一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信兰,你不会真的以为这样就能拦得住我吧?」
  信兰却扬起一抹笑,道:「不然等你走了我再自己偷着去北蛮好了,楚寒,你说剑琴拦不拦得住我?」
  「……」这只小狐狸!「信兰,你非要跟着我走又有什么好处?真遇到危险的话我顾不到你。」
  「楚寒——」信兰用—种任何人看了都会火大的眼光看笨蛋—样看我,声调也拖得长长的,道:「好像一直都是你在拖累我吧?我的确不会任何功夫,但你也是真的很笨啊,真要跟我斗起来,输的那个是谁还不好说呢,难道你竟不肯认账么?」他的手缓缓摸到我脸上的那道刀疤上面,酥酥痒痒,我微微侧头正想躲开,他猛然却又用力按下去,指甲都要抠进皮肉里,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我侧过头去,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信兰一挥手却又把我甩开,在椅子上坐下来,恨恨说道:「至少我没像你一样弄得浑身都是伤,连命都差点保不住!」
  「呃……」
  真正的哑口无言,剑琴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楚寒,我看信兰说的也对,有他跟着倒比你自己一个让人放心一点,你还是带着他吧,不然我也是不会替你管他的。」
  「哼……算了,随便你们!」我一定是坏事做多了才会认识信兰这么个小魔王,连带把原本好好的剑琴都给带累坏了,好在信兰不比威远,也是生来的聪明灵活,我们只要不露出踪迹,应该惹不来大事。
  「太好了!」他蓦地一跳多高,笑容满面,眉眼弯弯,看上去十分的漂亮,又像是一个天真无城府的贵家小公子一样了——哪个人要是真以为这就是他的原形,只怕最后连骨头渣都剩不下来,收了这么个孩子做学生,真正就是遇人不淑,无论如何,也就只好认了——不然又能怎样?
  ***
  北蛮地方以草原居多,最近新败,到处都能见到残留的兵丁,我和信兰扮成两个由西边来采买牲畜的商人,一路上谨慎小心,除了几个拦路打劫的强盗之外,倒也没有遇到太大的麻烦——同时却也是完全没有沈静的消息……
  「楚寒你到底在烦恼什么?那样的乱军之中,那个混蛋沈静怎么可能还活着啊?老实告诉你,我自己就是藉机出来玩玩,你要是真放不下,我看还是回京城找他的尸体来得更快一点……啊!我看到野兔了,咱们今晚吃烤肉好不好?好不好嘛?楚寒!」
  信兰又叫又跳,真的像是个来郊游的小孩子一样,我回过神来,走过去在他的脑袋上「啪」的打了一下,咬牙说道:「告诉你几次了不要把名字叫得这么大声,这里可是别人的地方,你怕我们死得还不够快是不是?」
  信兰一脸无辜,顺了顺头发,说道:「我太高兴了,—不小心就忘了,楚……好嘛,我不说了,你不要不高兴好不好?」
  我又瞪他一眼:「少来了!真以为我是傻瓜,第一天认识你啊?到处做些破绽百出怕不被人认出来的事情,就差直接去喊我们是中原来的奸细了!信兰你要是再这样胡闹,就自己一个人回去!」
  「我才不要!现在已经出来这么久了,你真的放心让我一个人回去?不然我们两个一起回去好了,你把我送回家,自己再出来找沈静也不迟啊,这次我保证不再粘着你,」信兰的眼睛水汪汪的,明明身量已经抽长像个大人了,却还是巴着我要撒娇,整个都要贴到我身上来了:「楚寒,我是真的怕你会有危险啊,趁着现在还没深入到北蛮的腹地,我们还是回去吧?像沈静那样的人死有余辜,我们别去管他不就好了?」
  「……不行。」
  已经到了这里,怎么能够就这样死心?怎么也没想过这个人他生他死我竟是都不会开心,要是天地间一开始就没有沈静,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平,可是哪里又有可能呢?
  —回神之间信兰却贴得更近,两只手就放在我的腰上,我往后一步轻轻拉开距离,他却又跟得更加靠前了,这几天赶路闲下来的时候我教他—丁点儿粗浅的功夫,没想到他倒是学得快当,都用到这上面来了。
  「快放手!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就因为都是男人嘛,抱一下又有什么关系?楚寒真是小气!」
  「裴信兰……」
  这次干脆连脸都贴上来了,收了这么—个徒弟,真真正正就是作茧自缚了。
  有他这样处处拖后腿,我们走得极慢,同时沈静也依旧是半点消息全无,任凭他如何呼风唤雨,风流人物,在不认识的地界,不相识人的眼睛里面,原也就是比不过晚饭桌子上的半碗冷饭。
  快到北蛮京都的时候,没有任何预警,却一下子就听到了惊人的消息,那是一家并不起眼的小店,酒店掌柜的一边给我倒酒一边愤愤说道:「中原的七王爷沈静?烧大军粮草的那一个么?早就被大王给杀了,听说没有他咱们也不会败得那么惨,死了那么些人,那种奸贼,人人得而诛之,真是死了活该!」
  「……什么?」
  我的脑海中突然血红—片,虽然周围人来人往,嘈杂喧闹,却像—下子置身于空旷的冰原雪上一样,极冷又极热,四处不见人。两国大战刚过,就如同中原人人憎恨北蛮,这里的人一谈起来中原也是同样的恨之入骨,这个人从哪里看也就只是个普通百姓,他并没有任何骗我的理由,难道……竟真的就被信兰剑琴一语说中?
  怎么可能呢?
  一下子懵懵懂懂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信兰使劲拉了拉我,小声说道:「楚寒,走了,你还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我这才清醒过来,抬头看过去,满桌的冷饭冷菜,竟不知道已过了多长时间,信兰又拽了拽我的袖子,悄声说道:「楚寒,我们先回客栈,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先回客栈去……真的死了么?
  「……不行,信兰,你自己先回去等我,我还有点事情,一会儿就过去。」
  一个市井百姓的片面之词如何能信?!这样的事情,一定要打听清楚才行,这辈子已经见到过太多的死人,从师父师兄,到后来的卢陵飞雪,现在连沈莹沈刚沈静,无论是敌还是友,竟是哪—个也保不住么?师兄横死的时候,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人生了无生趣,现在听了这样的消息,与那个时候却又是不同,沈静原该是我的敌人,此仇不共戴天,可是只是被他救了那么一回,竟就把那些事情全都忘记掉了么?真要那样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只是……只是那个男人原是宁可他负天下啊……
  无论是情是仇,心里面像是一下子空了一块,不是多大的地方,可就是再怎样也不能拼凑起来,像是寒冬腊月时窗子上的空洞,不断的有雪花飘飞进来,止也止不住的寒冷。
  沈静……竟是真的死了么……
  三教九流,不断地打听,却也还是只有这—个答案,连尸体都有人见过了,描述得绘形绘色,与沈静一般无二,我的心越来越冷,也许这里还不是京都,所以大家知道的就只是个大概?那么误传的可能性也就有了,又或许是拓邑想要打击敌人,故意布下来的疑兵之计……可是到了这里才听到这样的传闻,这样的作法又有什么用处?
  也或者,沈静就是真的死的……他的武功只是普通,又带伤在身,在那样的乱马军中,好手好脚,身体自由的北蛮兵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又何况他是全身被缚,被囚之身,要有消息,江潭裴幕天必然也早就知道了……楚寒楚寒,到了现在,为什么还要不承认呢?
  他说,他爱我;而我,却也是心乱了……
  「楚寒!天现在已经完全黑了,你到底还要走到什么时候?像你这样没头苍蝇一样打听,傻子也能知道你是奸细。」
  我蓦然一惊,回过神来,信兰的双唇抿得紧紧的,眼神漾怒,脸色却是惨白,道:「我们再不快点出城,真的就要危险了。」
  「啊……是。信兰,幸亏你没自己回去客栈,那我们还是快点出城吧。」
  「……还是我来带路吧。楚寒,你可要跟住了,不要自己跑去迷路。」他瞪我—眼,多大的怨念一样,我微弱的笑了笑,点点头依言跟他一起向城外走,心头仍是一团乱麻,眼前不断晃动跟沈静相识以来的—个个画面,从对剑琴出手时的玩弄心态,到杀卢陵飞雪时的狠绝,在地牢中对我用刑时更是无所不用其极,曾经那样的手段来待我,怎么还会有脸来说爱我呢?天底下的人他都算计尽了!
  但他真的是一个很漂亮很特别的人啊……这种事情,要不是已确认他是真的凶多吉少,想必楚寒今生也都不会承认吧……把信兰送回去,也该离开京城了,死也好,活也罢,终楚寒—生一世,再不提沈静这个人的名字。
  「信兰,我们这是要到哪儿去?」
  他领的路越来越偏,一直都到月上中天,黝黝夜半了,我们两个竟还在草原上面乱晃,信兰回过身来,扫了我一眼,突然很干脆的说道:「我不知道,我自己也迷路了。」
  真是难为他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既来之则安之,那就在这儿睡下吧,明天我就送你回京城,哪里也不用去了。」
  「天哪,你早这么想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信兰顿时喜出望外,立刻停了下来:「害我还东想西想的,拼命担心你和沈静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那种人坏事都做绝了,这才是早死早超生,偏你自己身体都没好就还非要出来换他!我爹在城郊的山上有间小屋,到时候咱们一起过去,好好将养几个月,然后再说别的。」
  帐篷的几个角都支好了,我走过去帮他把绳子绑紧:「信兰,我还有事情要办,不能在京城多待,送你回去之后,我也就该走了。」
  「楚寒?为什么要这么说?你真的不喜欢回京城的话,我跟你—起走!」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立刻又叫了起来。
  我摸摸他的头,慢慢说道:「神剑门早已名存实亡,我本来就只是浪迹江湖的闲人,要不是进到京里,又……碰到他,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情来,你是秀娘和裴幕天的亲生儿子,失散多年,正该是多亲多近,这时候非要跟着我做什么?」
  「如果我非要跟着你呢?」
  「你若跟着我乱跑,秀娘必会伤心,我过的是自身难保的日子,自不能带你一起,而且说不定几年之后,你长成大人物,那时候再见,反倒要认不出我来了呢。」
  难得说了一句玩笑话,信兰的脸色却仍是铁青,直直的瞪着我半天,突然问道:「楚寒,你决定好了,真的再也无法更改了么?」
  我轻轻点了点头,就是我自己也从来也都没有想过,在知道他真的死了之后,这个人曾经住过的京城,我竟是再也不想多待,我同他原本没有关系,说到纠葛,却是越理越乱,竟是层层再也无法分开,记得他曾说过天地间竟有楚寒,虽然心思不同,现在我却也是有如此感叹,天地间缘何竟有沈静?缘何却又要这样消失在我的前面呢?
  「……想不到原来我和剑琴竟然都留你不住。」信兰叹了口气,竟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口气,突然又是一笑,说道:「算了,说不说都随你,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也没有办法管你,只要你高兴就好。」
  顺便又是一个略显哀怨的眼光抛过来,好像我是多大的负心汉一样,我忍不住轻轻翘了翘嘴角:「信兰,信兰,要像个大人了,有空想这些有的没有的,倒不如想想回头见到剑琴该怎样聚聚。」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空谷幽兰,清心慧质,楚寒远远不如。
  「那样啊……楚寒,你平时都是怎么想我的?」
  「什么?」
  无意识地一点—点把盐巴抹在兔肉上面,信兰仍在那边整理床铺,突然不着边际地问道,我不由得一愣,他垂着头,说道:「就是你觉得我怎么样啊?」
  我不由得失笑:「信兰就是信兰,有什么怎么样的?你可是我最出色的弟子呢。」这两天把神剑门的东西拿出来教他,他也都是学得飞快,再过两年自然会有所成,以他的聪明,当然也必不致于像我这么的糊涂。
  「只是弟子么……」信兰喃喃,隔了一会儿又问道:「楚寒会喜欢我吗?」
  「那是当然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问这个了?」
  「……却还是不肯留下来陪我吧?」
  「信兰……」
  「算了算了,我早就知道了,那么无论我做什么事情都还会喜欢我吧?」
  「当然……等等,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不是你已经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吧?」
  我狐疑地看了看他,信兰把帐篷角顺下来放好,挪到我这一边,伸手把肉接了过去放在火堆上,轻轻一笑,说道:「当然没有,我只是怕以后万—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情你会不高兴罢了。」
  「你还真会胡思乱想,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跟你生气啊。」我也笑起来。
  信兰垂下眼睛,说道:「楚寒,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嗯,虽然我也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信兰,你今天还真是古怪呢。」
  「哼,有你非要去找沈静古怪么?」
  我的确是中了魔了,连信兰也知道——不过不只是古怪那么简单,怕是早已就发了疯了。
  如果能重来,宁可楚寒换沈静,一命抵一命,两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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