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平静的生活很快被打破,嘈杂的声音顺着流动的空气逐渐接近。
桔想手指抚过一朵粉红得有些微泛橘黄的紫阳花,那是她的花,百年前的一个月夜,懵懵懂懂地顿悟幻化成了花精。她从花圃中仰起头,细致的眉心蹙了起来。
该来的总是会到来的,朔月这几日总是不经意地说起。
他在这里等圣德前来找他,了结七年前未完的恩怨,洗去三日前被夕阳染上的血红。他们是孪生兄弟,能知晓对方的疼痛,也能感知对方渐进的步履。
“到了吗?”朔月手中握着长剑踏出房门,凝重地望向驻留在远处森林空地上的士兵,禁军的装扮,目测大约有两百人。
“好多人,但是没有看到圣德。”桔想来到他身边小声地说。这么多人,真的能全身而退吗?她有些担忧。
本来,他们是准备去水镜盟躲避追捕的,那里是个极为隐蔽的地方,除本盟之外没有人知道其位置所在,多年前朔月进入水镜盟之后连璞颜也难以探到他的踪迹。只要到了那里就可以完全撇断同皇帝、皇宫以及血缘的那些纷争,真正平和地生活。
但朔月最终还是决定留在这里等圣德找到自己,为他们之间缠了七年甚至更久的恩怨作一个了断。
如果不正面解决而是逃避的话,圣德就一辈子都会被捆在自己修筑的牢笼中,而我也无法得到真正的安宁,无法真正地面对自己。
朔月是这样对她说的。
所以即使会有危险,他也不愿逃开。
是桔想让我明白的,不应该单只执着一个目标,那样会忽略周围的事物和自己真正的心意。即使圣德不将我当做兄弟,即使我们无法做永远的兄弟,我也不能因此举足不前,我仍然不能放下他、仍然想为他做些什么。
那是朔月自己的意志,一旦认定了的事便会坚持,这是他做事的原则。他想要解开两人之间的纠葛,为自己更是为圣德。桔想明白他的心,所以愿意默默地陪在他的身边。
“你会出手吗?”选择暂时不离开的时候,朔月问了桔想。
“那是当然的。”别想激她再一次让她离开了,“我不是那么柔弱的,紫阳花会为了移种它的人变得美丽,我也会为想保护的人而变得更强。”
这份心情会让她勇敢,即使还不知道自己真正能为对方做些什么。
朔月为她坚定清澈的眸子而失神,那天她突然凭空跳下挡在他和圣德之间,回转过来的眼眸也是这般神采飞扬。
不需要我、不信赖我是你的事情,但要不要在身边是我自己的事情。
在树林中的时候,她没有骂他什么,只是像以的那样对他笑着。
你不信任我,是因为我还不值得被人所相信,那是自己不够好,怎么可以怪你呢?
所以我一定不可以让你有事,我要让你知道我不会背叛你,我要让你知道我是可以被信赖被依靠的。
“的确,你比我要强得多。”朔月纵容地对她笑,为她看似柔弱的外表却坚定无比的内心。
即使被伤害也执意要回来救他,那种坚强的魄力连他一个男子也为之佩服。他被圣德背叛后便无法再去重视什么了,不被任何人需要,他的手心也不需要任何驻足的东西——这种曾经有过的想法在桔想清透的双眼下显得卑微而渺小。
听了他心中的想法,桔想充满被肯定的欣喜,“我最喜欢朔月的温柔。”她软软地说着。
“我可不记得我好好地待过你.”他总是淡淡地不大说话,还常让她哭,即使温柔那也只是孩子的时候。
“有的,我能感觉到。”桔想一句话堵下了他.“不管是待花儿的我还是待妖精的我。”
她能感觉到的,即使她煮的东西难吃他也会努力咽下去;她心中胆怯害怕的时候他也总是会注意到;为了她的安全而狠心地要她离开,即使他自己也是心痛懊恼的。 ☆请支持四月天★
她喜欢朔月在淡漠掩饰下的温柔,即使对圣德,发泄掉积压了多年的怒意之后冷静下来,他也无法坐视不管那颗偏执扭曲的心。
“只有你这傻瓜说我温柔,还愿意呆呆地等我这么久。”他的话充满疼惜。
“所以你不能有事,如果让我白等这么多年的话,我一定追你到阎王殿哦!”桔想恶狠狠地拉着他的衣领威胁道,但双眼还是不小心地泄露了心底的不安。
拍拍她的小脸,他口气温和, “别这样,实在打不过就逃喽。”反正他们俩的轻功都是一等一的好。
“我知道,紧要关头还可以用瞬间移动逃。”她振作起精神不好意思地道。因为天生方向感差,所以自己对这个法术也没什么把握。
和煦的阳光,满园的紫阳花,轻松的笑脸,所有的忧虑都仿佛只是双眼不小心将太阳纳进了其中。
但到了真正面对的时候,仍会不住地紧张。
朔月不会有什么危险吧,那个人,又是否真的会轻易放手?
看向外头成群而来的士兵,她无法说服自己沉着冷静。
大掌按上她的肩膀,朔月给他一个安抚的笑,“不用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他踏出院落的大门,一步步地走向敌人。他在不远的地方停下,然后向带队的士兵大声说道:“统领你们的人呢?让他出来见我。”他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四处杀戮,他只是想见圣德,能不伤一兵一卒就解决一切是最好不过的了。
一个站在前头将领打扮的人站了出来,大刀一横,“我们只奉上头命令抓人,你赶快乖乖地投降,免得我们有什么闪失伤到你!”
“既然他不肯出来,我只能大开杀戒,杀到他出来为止。”虽然不愿这样,但为求自保也只能如此了。
朔月左手掌势凌厉,一个运劲,扬起大风卷起地上尘土,沙土使得周围的士兵纷纷睁不开眼睛,而他就趁机利用石子将靠近他身边的人的穴道一个个封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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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大开杀戒,还不是用这种贱招尽量减少杀生。”
立于枝头,千石冷眼旁观这一幕。
“这样不好吗,杀戮解决不了问题,他不再因愤怒而肆意屠杀,这样可以减少他所造的罪孽,也让我不用大动生死簿。”想来最后那句才是真正要说的。微笑着的皇腾抱着西籽也坐在树干上,心中想着幸好这朔月没有失了理智,如果又像上次那样气急攻心大动干戈,今日上报的鬼数恐怕就要做假账了。
“心有杂念顾虑,只会容易害死自己。”千石对他的做法不置可否。
“你何时变得这么为凡人着想了?”皇腾含蓄地暗示。如果不是为了某只妖精,这任性的大少爷也不会特意从山上赶下来观战吧。 ‘她’也真的不简单啊。”
他意有所指地大声夸赞。 ※www..net※
千石也当然听得出话中的揶揄,反正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对那个笨蛋女人有什么了,就连平时的恶语相向也会被曲解成什么爱的表现。他的眼光有差到去挑那种笨蛋吗!
千石素来不去解释什么,他猛然扭头酷酷地不去甩皇腾,再次将视线透向战场。
因为刚才的尘土攻势朔月已定下了六七十人,虽然偶而有死伤但几乎都被他不痛不痒地以穴道控制住了。
想必他也为自己之前所造的罪孽心有懊悔,但若想将伤亡减到最低的情况下消火两百禁军就根本是痴人说梦了。
“真是愚蠢……”千石低声咒骂。
“璞颜怎么没来?”西籽窝在皇腾人人的怀抱中置身事外地开口询问。
“在山上养身体。”平门里疏于修炼,又不自量力动用少有练习的法术,现在只能躺在山上接受兄弟们的照料,以至于一干只知道打架干活的大老粗整日求爷爷告姥姥地求她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不要胡闹。
“如果她在这里一定会忍不住冲上去帮忙吧。”光看那大她仗义搭救两人,西籽便知道那妖精爽直的性子。
“那个笨蛋就是这副德行。”千石极度不屑。※www..net※
“璞颜都这样了,那只小花精一定是更加心急如焚吧。”西籽圆圆的眼睛看向屋内紧张不已的桔想,嘴角的笑幽幽绽放成怡人的花朵。
“是啊,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皇腾搂着她附和道。
很让人期待不是吗?’
千石没好气地瞪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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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月小心了”
桔想倚靠在院落的矮墙上注意着前方的战局,发现有人想偷袭,她大声地喊叫提醒,但已经来不及了,朔月一个措手不及手臂被划了一刀,鲜血直流。
他一个踉跄,连忙用剑撑住开始出现疲惫的自己。
不行啊,不能倒下,才解决了不到百人,且圣德都还没有露面,要撑下去,一定要撑到他出现为止!
双手举剑大力一挥,好几个人被他的剑气扫到弹了出去,有一个甚至冷不防被弹到了树干上,背部“咯哒”一声响后无法再起来作战。
“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憋上一口气,长剑继续飞舞,不少人被剑柄剑背打到,定在原地不能动弹的人数也陆续增加。
但桔想看得出,朔月已渐渐力不从心,他挥剑的速度没有最初的时候快疾如风了,手臂上的鲜血也因为不停地运动而逐渐晕染上了整件衣服。
“不能这样下去了……”她双手死死地绞在一起,脸色惨白。他们逃得掉,但是不能逃,她知道朔月要逼圣德出面,他要断掉这么多年遗留下来的残念,但是……
她想帮他,虽然她不会杀人也不会用毒,只能在危急的时刻帮忙逃走,但她所要的不单只是逃脱的力量,她对自己说过的,要成为朔月的后盾。
“只能试试看那个了——”桔想重重地吸了口气。
她本来以为不会用上,但是没料到那圣德迟迟不肯现身。那个法术,她从来不曾使用过,只是曾看到樱花精为了心爱的男子施展过一次。那之于樱花精只是小小的弹指一挥手,但对她来说连是否能施展出来也还是个未知数。
她本身的妖力很弱,无法支撑起这个法术,只能试着通过将精神力转换成妖力使整个过程完成。努力回想以前璞颜姐姐教过她的方法,用精神力量来弥补妖力的不足。
“桔想,加油啊……”她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将全部精神集中于一点,然后再将这一点点慢慢地扩大,要放进所有的心念……
耳边传来朔月的闷哼声,桔想浑身一颤,之前所聚集起的一点力量顿时消失了。
不行,不能分神,这是最后的退路,如果不成功连瞬间逃走的力量也没了。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双眼紧闭在一起,牙齿沾染上了唇上的血丝。
将所有的心思集中于一点,看清楚脑海中所呈现的真实自我。
她求的是什么?
她要帮朔月。
她能做的是什么?
她要救朔月。
什么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
是那个在她心中刻上烙印的人。
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你什么,但是也许真的能找到答案也说不定。
她可以帮他的,只要再努力一下下。
我想保护你。
桔想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这是她对朔月的承诺,也是她心中的渴求。
我不是那么柔弱的,紫阳花会为了移种它的人变得美丽,我也会为想保护的人而变得更强。
将全部的精神集中一点,让自己的意志扩大到能够让一切都变成可能,相信自己,看清楚真实的自己!
她要变得比谁都强,她要有能保护心爱的人的力量,她不是软弱无用的——
的确,你比我要强得多。
那是朔月说过的话,朔月相信她,朔月让她待在身边和他一起作战,她是被信赖的,所以,她一定可以——
耀眼的光芒在她手中显现,她双眼晶亮,同手中聚集出的妖力一齐发出夺目的光彩。
光芒将整个花圃的紫阳花那些碎小的花办聚集起来,桔想以此作为媒介,透过妖力引导它们朝那些士兵飞射过去。
各种颜色的小花办在士兵周围轻盈地舞动,如流萤,似柳絮,幻景翩翩使得人们都被眼前奇异的景象所吸引。但下一刻,花办却像有生命一般朝十兵聚拢起来,顿时一两百个高壮男子的手脚仿佛无形地被束缚起来,无论怎么使劲都动弹不了。
“朔月,我定不了他们多久,趁现在——”她吃力地大声喊道。
朔月连忙跃身而上摘下一把数叶,用内力驾御飞射向被花办遏制住行动的士兵,只见他玄色的身影快速地移动,树叶敲打在身上的响声不绝于耳,转眼间原本纷纷都在极力挣扎的士兵都不动了,定定地止在了原地或昏睡过去。
“太好了……”看到危机解除,桔想全身无力地呼出一口气。
看到朔月慢慢地走回来,她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解除了围绕周身的妖力。但下一刻,背脊突然袭上一阵凉意。
“原来是你做的——”
怨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桔想已经没有余力再做反应了,她只能睁大了双眼感觉从背后传来的疼痛,看着朔月一脸紧张的表情飞身朝她奔来,然后身体一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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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想——”
朔月疾奔而来,抱起她瘫在地上没有力气的身子。
“你怎么样?!”
“我没事,这种伤……等一下就会复原了……”她面色惨白,但仍然挤出一丝笑脸,要他不用担心。微颤的嘴唇说明了她此时正在忍耐的疼痛。
“为什么!”朔月朝向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他正毫不在意地站在那里,手中的剑沾着桔想的血液,“为什么,七年前的事我已不再对你有怨,你为什么又要来毁掉我的一切!”
这个男人总是不遗余力地破坏他认定了的幸福,七年前的他平静单纯地守着一个诺言却被无情地粉碎,现在他终于从过去走出、找到了所寻求的“永久”,他想把一切都结束,然后同心爱的女子在这红尘紫阳中平淡地生活。但是为什么无法被成全,为什么他卑微的企求要一再地被破坏!
圣德面容阴鸷地说:“不能只有你一个人开心地过日子,朕不允许!”
他挥舞着剑不顾一切地攻来,朔月起身相迎,两柄长剑碰撞出星点花火。
朔月心中惦记着桔想的伤势,他不顾一切地猛烈反攻,之前想和对方平心交谈的意愿全被抛诸脑后。
“我只有桔想了,她说要永远陪在我身边,你为什么连这也想来破坏?你破坏得还不够多吗?”
“不够的,永远不会够的——”圣德张扬地大喊。
“我没有欠你什么!”
“你有资格说这种活吗?”
“被带走的是我,一直相信着六岁那一年你说的话也是我,但是你却背弃了一切!”朔月将压抑了太久的苦闷心情,全部咆哮给这个成就他过去所有期待与绝望的男人。
圣德用力地挡开他的攻击,“朕背弃什么,朕为什么不能背弃,当初被留下的是谁,你懂什么!你以为牺牲了自己很了不起吗?你以为你是神佛悲怜的弱者吗?”
两个人都是用剑的高手,但此时却越打越没有章法,他们用蛮力互相殴斗,就像没有任何技巧的孩子,只凭浑身挣扎的气焰要让对方折服。
“你又何尝懂得我的心意!”朔月“砰”的一声将对方的攻击化解掉,“我一直相信你说的话,我一直在等.可是我等到的是什么!”
“我也在等啊!”圣德不再用高高在上的口吻维持自己的尊严,他费力地嘶声人喊,而下一刻剑“哐”的一声被打掉,插在他身旁的泥土里,他不停地喘息,望向同样吃力地上下抖动着肩膀的朔月。
“什么意思?你在等什么?”朔月大口地吸着气,对上圣德满是憎恨的脸。
“那个时候我说我们永远是兄弟,我们该是密不可分的,但你却像个施惠者一样不回头地走了,你可想到我的感受?”
“圣德?”
“在他们担忧你会回来报复的时候,你可知道我有多开心?你可知我多想看到你慈悲面具下和我一样狰狞不甘心的面孔?”
朔月望着面前几近崩溃的脸,因为震惊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小时候强忍着眼泪离开是对的,因为是为了圣德,所以他不能说不想离开。但他这个样子是错的吗?这样做反而伤害到了圣德?
“我被教成只要高高在上地看着人们叩首,我被教成冷酷地面对宫中的一切。我以为你会回来,这个令我厌恶的自己我想让你亲手帮我了断,但是你却一直没有回来。我永远等不到你,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亲手毁掉另一个自己,断掉我的等待,也断掉我背负了这么多年的虚假的自己!” 。
他猛然从地上抽出剑——
第一次听到圣德的真心,朔月一时难以反应过来,察觉到他突然发起的攻击,朔月连忙扬起剑勉强挡了下来。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摆脱被束缚的自己吗?”两把剑相互抵制,朔月咬牙问道。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你杀了我就再也没有人来承受你的任性妄为,我死了谁来承受你这些偏执的借口?这七年你过得太平安乐了?知道我没死的时候你难道不欣喜?”他终于渐渐看到了圣德被撕裂的心房,痛苦地被太多的繁杂捆绑.那是圣德赤裸裸的怨恨,沉积了无数的光阴。
“住……住口——”圣德气喘吁吁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想要阻止他再说下去。
“我不是另一个你,我就是我自己,而这是你永远看不到的,因为你甚至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自己。”
他们都被叫“过去”的东西束缚住了,只不过他选择了将感情封闭,圣德却选择了将一切连同自己也全都破坏。
“不要说了!”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做回原来的自己,你只知道一个劲地往前冲,七年来你找到真正的自己了吗?你真的还记得原来的那个自己吗?”朔月置若罔闻地朝他逼近。
“你住口!”
圣德恼羞成怒,他使尽全身的力气将剑落下,但他却在朔月冷静的阻挡下被震得往后退下两大步,手中的剑再一次被打掉,飞得老远。
“你在说什么,你凭什么对我说这些!”圣德狂暴地大叫道。他恨恨地看着平静的朔月,汗滴不停地从额上流下。
“太过急进是会忘掉最初最重要的东西的。”朔月收了攻势,“我也是过了很久很久才明白这个道理。”
他朝向身后观望,桔想正苍白着脸跪坐在地,她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我不会忘掉,我怎么可能忘掉,我就是我,我、朕——”
“是哪一个你?”朔月打断了他,“太子的你,皇帝的你,还是作为另一个我的你,是哪一个?你的最初又是什么?”
他的逼视让圣德无所遁逃.
哪一个是真正的他?
在以为朔月死去的七年间,他始终求不得一个安宁。每当面对昏黄的镜面,望见其中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这就是他所求的自己吗?他总是这样自问。他似乎从另一个自己的死亡中得到了解脱,但却仍然看不清镜中模糊的男子真实的样貌。
是的,在认定了朔月没有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比谁都喜悦。这心中的喜悦是属于哪一个自己的?他真的从朔月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了吗?没有人来帮他解惑,也没有人能给予他一个答案。
“我就是我,最初的自己,最初的我……”他张合着口无法成句,“我是什么样的?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该是由你自己去找出来的。你真实的心愿、真实的心意、真实的、想法,这些都该由你自己慢慢地找到。”朔月放柔了声音对他说道。
“以前有个人对我说,棋局会等你,人心却不会等,如果不看好自己的心,就不知会飞到哪里去了。”
圣德痛苦、挫败地闭上了眼眸。
“那你找到了吗……”他索要着一个答案。
“啊,找到了,不管是我,还是那个说这番话的人。”朔月微微地笑着,但眸中有着极浅极淡的伤感。
圣德不再说什么了,他挺直了背脊,默默地转身想要离开。
“圣德。”朔月轻轻地出声叫住他,“那个时候,我也是不甘心啊,为什么被带走的是我,为什么只有我要和大家分开。但是我不能有怨恨,因为你对我说,我们永远是兄弟,你这样对我说的。”
圣德回头望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心中的无奈与扭曲的怨恨,即使现在还无法全部消除,但是终有一天会全部看透吧。朔月想着,他收回了视线转而去看桔想的伤势。
“你怎么样?血止住了没有?”他想伸手去扶她坐得摇摇欲坠的身子,却被拒绝了。
“我没事……没有关系……”她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气若游丝。
“怎么了?”想起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她想藏着什么而不让自己检查伤口,朔月连忙绕到她身后查看,惊见伤口没有一点儿止血的迹象,鲜血仍从被剑刺穿的地方不断地流出。再看桔想,她已没有力气强撑下去,双眸涣散失了焦距,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伤口好不了……对不起……”她小小的声音呢喃地道着歉。是不是因为刚刚用了太多的妖力,所以现在觉得好累,累得什么也做不了。
“怎么会这样!这些伤不是应该伤不了你吗?”他激动地大声喊道。她一定是从刚才就开始在逞强,隐藏自己的伤口摆出笑脸,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去担心,只为能让自己和圣德互相开诚布公地敞露心扉。
桔想听得到朔月的叫喊,却没有力气来回应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她说过要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桔想,你说话!告诉我这伤对你不会有什么的!”
桔想只是动了动唇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朔月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但却不可避免地感觉到,桔想的气息越来越弱,满园原本在阳光下盛放的紫阳花都开始渐渐枯萎,像缺少了赖以生存的养分,千枯成凋零前的槁黄一片。
终 章
望月山
“怎么会这样……桔想……她死了?”
“笨蛋,你给我躺好。”千石一只手打横拦住猛然从床上跃起的璞颜,将她重重地挡回床铺,“要耍白痴也得把别人的话听完。”
“可、可是,你说她消失了,所有的紫阳花都枯萎了,桔想她——”
“我是这样说了,但我没说她死了。”千石冷冷地睨着她,不耐烦地同她说明。而且就算那花精真的死了,这女人拖着从柳城回来后一直没康复的身体跑出去又能做什么?真是,只凭本能完全不会用大脑思考,蠢得让人受不了。
“什么意思?”璞颜乖乖地坐回被窝,仰起脸焦急地求解。因为总是卧床休养,她的长发自然地垂在两侧,没有了平日里的绝艳,却添了点儿几百年不曾沾过边的楚楚可怜。
柳城那次助朔月和桔想脱困,她不慎伤了元气,再加上不注意休息在山上照旧和兄弟们大吃大喝,最后演变成了现在虚弱的样子。所以,总的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值得人同情的地方。
“千钧一发的时候皇腾保住了她的原神,后来流水也到了那里,他们俩联手救一条花精的小命又算得了什么。”他不耐地说着平日里最讨厌启口的冗长句子。
“原来是这样。”璞颜手抵着胸口,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对了,皇腾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她想起什么,开始试着努力搜索记忆中的常识人名,“是不是地府的那个什么……牵魂使?”
“是勾魂使——”
卧房的门被推开,一身青衣的皇腾同小小的西籽走了进来,皇腾一边笑一边纠正着璞颜的错误。
千石点头示意,并不惊讶他们的突然到访。
璞颜面对着笑容可掬的皇腾,把千石拉低了在他耳边小声地问:“小石啊,勾魂使是什么?”虽然听过这称号,但向来懒散的她却不太清楚到底是做什么的。
千石连骂人都没力了,被她气得莫可奈何,“就是黄泉的引导者,负责将人界的死魂灵送去地府。”这笨蛋果然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
“咦——”璞颜忍不住大叫道,“不会吧!这个长得像街市小混混的家伙这么了得?”
话一出口,千石哑然,皇腾呆住,西籽则是“噗嗤”一声笑了出米。
“怎么了?我失礼了吗?”璞颜疑惑地问。虽然这个人衣着整齐,但怎么看都是山贼马贼的脸,她只是实话实说嘛!
“白痴——”千石已经懒得再说些什么。
皇腾忍住笑意,很君子风度地向璞颜解释:“也许你没有听说过,虽然这在除去凡人的众生中间是皆知的事情。其实外表并不代表什么,就好比在下并没有固定的样貌,只是会反照出人心中的影像。”
“所以每个人看到的皇腾都是不一样的。”西籽在旁边柔柔地补允。
璞颜一开始还有些懵,下一刻顿时如五雷轰顶被震得难以动弹——不会吧,反映出人心中的影像,那只能看到对方低俗样貌的她,难道、难道说——
“小石,你看到的是什么模样!”她急切地问道。
“你永远比不上的美女。”
“什么?!’’璞颜一蹶不振地倒了下来,她深深地被打击到了,不知是为了小石看出来的美丽,还是自己不入流地难以启齿。
“但其实有时也不全是反映人心的,也会先入为主地现出想象的样貌,如凡人常看到的牛头马面什么的。”西籽连忙向她补充。
“不用安慰我了……”好温柔的孩子——可是即使可爱的西籽,在璞颜破碎的心上也激不出多少火花了,她满身黑线地蜷在床角,悼念自己这卞生的平庸。
“啊,璞颜姑娘——”西籽担心地唤她。
“算了,不用理她。”千石冷冷地道。反正她复原力好得可怕,难得安静地闪一边对大家都好。
“只是有一点我还有疑问。”他转而问皇腾,“你会那么简单地帮桔想?你到底在算计什么?”虽然平日一副温吞的样子,但算盘打得比谁都精明,看皇腾后来对流水不知道悄悄说了什么,这其中必定有其他内幕。
“我当然要点儿报偿,毕竟我做的那些要是被发现可是很大的罪。”想想他好像瞒着上头做了不少利民便己的事,被查出来还真的会有点儿麻烦,“但不这样做又不行,桔想不回来,朔月又怎么肯乖乖听我的话。”
“你在说什么?桔想现在在哪里?”千石听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只想知道结果如何。
“这就要问朔月了。”皇腾语焉不详地回答。
“什么意思?”
“不想告诉你。”
“喂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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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仿若被墨色的蓝浸染过一般,昏昏沉沉地淌卜滴答的雨点,在竹林间沙沙地伴着风声蔓延成连绵不断的声响.
亭中避雨的俊朗男子,发梳成冠,静坐观雨,少有离手的长剑连着鞘放在身边,静谧地横着。
这一个多月来他一直在寻找,虽然没有头绪,但,就像雨水总有停歇的时候,雨后的晚晴总会令人欣然地出现那样,想见的人也定会现小身影。想起不久前某个雨滴打着紫阳花的午后,闲谈间桔想笑得没有烦忧,说喜欢雨后被洗过的天空。
朔月拨了拨之前被雨有些淋湿的头发,见外头的雨势已成了极细的绵雨,他抓起身旁的剑,准备继续上路。
那一日,桔想的身体在他的怀中渐渐消失不见,周遭的世界仿佛也随之失了踪迹,那个支持他所有信念的人随着流光了颜色的紫阳花不在了,不会再有人那样虔诚地望着他,肯定、纵容、坚定,把所有的人生包括爱交付给他来背负。
一切,都成了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男人来到朔月的面前,银白的长发垂到脚跟。他指向那片枯萎的花,败坏的槁黄被风吹开,一朵仅存的小小的紫阳从碎裂枯萎的花办中渐渐地显露出来。
“桔想姑娘的本原还在这里,而原神此时被皇腾收着保护了起来。”流水沙哑的声音响起,“只要你能答应我们所提之要求,我可以帮你找到一个阳寿已尽的少女躯体,将桔想姑娘的原神打人其中,而皇腾可以给她在生死簿中添人名字与阳寿。”
朔月抬起头怔怔地望向流水,他难以置信地睁着双眸,动了动嘴想开口出声却发不出声响,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无意识地滑落,默默地流下,“你是说,枯想没有死?”
“你不问是什么条件吗?”
“不管是什么条件我都接受,即使赔上我的性命。”只要枯想还能存于这世上。
“即使是顶替圣德之名,登上玉座?”
“什么?”朔月闻言不敢置信。
流水说道:“你可知圣德突然失踪了?他离开这里后突然连我和皇腾也找不到他的踪迹。”到处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也没有死去灵魂出壳的迹象,像被添上封印藏起了似的。”
“他失踪了?他没有回皇宫去……”朔月喃喃白语,他想起圣德转身离开时的神情,“结果,我还是没有打开他的心结吗……”他还是灭不了圣德的心中的魔,他护不了桔想,也救不了圣德……
“也许正因为他看清了自己,才想要离开吧。”
“他是这么想的吗?”朔月问着流水,看见他的眼睛如隔水相望的莲,洗去了铅华却洗不尽若有似无的忧伤。朔月隐约可以感觉得到,这个人与自己有相似的心境,他还是几月前见到的那个执莲的男子,只不过是自己变了,变成了与不久之前完全不同的男子,懂得了温热的心痛与怜惜。
“他到底如何想,就要等你去问他了,如果他将一切都看透想明白了,便定会回来寻你。”流水垂下眼眸轻轻地道。幽幽一叹,他,是否也等得回那个该来寻他的人?
朔月盯着他的眉眼,“所以皇腾他要我——”
“没错,找到桔想之后,代替不知所踪的圣德管理国家,算是为桔想姑娘添改生死簿的报酬。”人界既定的道途不能被改动,圣德的在位是不能被改动的事实,即使是皇腾,也担不起因为放走朔月一个本该在生死簿上除名的人而变动了整个历史的罪名,“你愿意吗,登上那个让你和圣德几乎一生都无法宁静的王座?”
“我答应。”朔月想也不想地答应。
“你不再考虑一下?”流水因他毫不犹豫地答复而吃惊,他不该是恨极了皇帝的身份吗?为什么可以答得如此爽快?
“你们会用桔想的重生与否为条件,不就是要我答应吗?我恨帝家,也恨身为帝家子孙的身份,但比起桔想,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他遥看那朵还未枯萎的小小的紫阳花,想起十多年来桔想无声的陪伴和等待,只要能再唤回一些相互依存的时间,是否为帝又有什么关系。
流水如镜面一般平静的心湖因朔月的话而起了波痕,“你什么都不介意了吗?她虽然可以和你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步调,一起在这人界生存。但是——”他顿了顿,“但是她的外貌已经完全不同,这样你还会要她吗?”
“变了容貌?”朔月重复着。
“因为她的身体不是原来的身体,不再是你熟悉的那个桔想,声音、笑容、说话的方式都不一样了,你能接受吗?”流水的表情严肃庄重,他认真地对朔月说道。
“那又怎么样?”
他的反问让流水止了声响。
“变了容貌算什么呢。”朔月的唇感觉到眼泪的咸味,他擦了去,“紫阳花会改变本身的颜色,因为它们要让那些对它们付出关爱的人觉得快乐,即使变了颜色,变了样子又能怎样,桔想就是桔想,不会有任何的不同。”
流水叹息着闭上了眸,“有些东西要小心翼翼地对待,它们珍贵得很,一不小心,就容易破损。你是个会珍惜的人啊,朔月……”坚强的人子,自己所没有的坚强。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桔想?”朔月急切地追问。
“如果你的心中有她,即使变了模样。你也能找到吧。”
朔月看着流水绝美的微笑,有一种破碎的美丽。他点点头,说得坚定:“是的,我会找到她,她等了我七年,这次我一定会找到她的。”就像小时候在望月山,比任何人都先一步地将她找到,拥在怀中。
流冰接着说道:“其实,我也有希望你帮忙的事情,你可愿意答应?有一个问题——”
天空开始飘雨,淅沥地打在林中扑朔的气流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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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很小,朔月全身沾着雨点在竹林间行进。沿途有路人在茂密的竹林下躲雨,有人奔跑着躲避着纷纷的雨丝,他仍是徐徐不急的步伐,一步步走得踏实沉稳。
一滴雨水掉进了他的眼中,他用手揉去,抬首的刹那,他看到前方的河畔,一个少女披着长发静静地坐在那里。她没有同别人一样急着避雨,只是安宁地坐着,偶尔抬头眨巴着眼睛,然后再垂下首遥望河川。
原本要离开的脚步转了方向,朔月无法控制地慢慢地走了过去,在女子身边伏下身子。
“小姑娘,你在做什么?”他随意地问她。
女孩转过脸来,十五六岁的年纪,小而白皙的脸孔,大大的黑色眸子像是哭泣过一般,带着浓浓的雾水。
“我让雨点掉进眼睛,然后眼睛就可以朦朦胧胧地看所有的事物,这个时候的众生,都好漂亮……”她如梦呓一般,吐着玄幻的词句。
朔月望向她的眼睛,“是怎么样的漂亮?”
“大家都变得柔和而模糊,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而且眼睛眨一下后,一切又都会被清洗干净了。很棒的感觉啊。”她笑得清澈透明。
“雨水吗……和眼泪很像吧。”他低低地呢喃道。
“嗯,很像。”
朔月收起有些迷惑的眸,看向被雨滴打出一个个小小水波的河面,他温和地弯起了嘴角,“眼泪会滚出眼睛变成露珠,雨水则会掉落到眼睛中,的确是美好的东西。”
“你不试试看吗?”
朔月摇了摇头,“有空在这里玩这种下雨天的游戏,还不如早点儿将你找到——
你不这么想吗,桔想——”他轻轻唤着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名字。
女孩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笑了起来,“你都不吃惊吗?”她的话语中有着撒娇.好似一道飞鸟徜徉过天际留下的圆润痕迹。那是桔想的笑容,虽然易了容颜,但笑起来的样子却没有变。
“有什么好吃惊的——你这家伙,让我像无头苍蝇一样找足了一个月,你都不知道来找我吗?”朔月的口气有些恶狠狠的,但大手却极尽温柔地揽过娇小的女子。温暖的气息埋进了她的肩窝,他抱住了她,像在害怕突然会消失掉一样有些微微的颤抖。
“可是我想你来找我啊,就像以前在山上的时候,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问我能不能一直和你在一起。我喜欢那时候的感觉——我……是不是太任性了?”桔想有些不一样的声音在朔月耳边响着,但仍是那样甜腻的说话方式,肩膀也仍是瘦瘦弱弱的,让人不敢用力地搂抱。
“如果我找不到你呢?”
“那到时我就来找你啊。”就和那时候一样,“但是,你还是找到我了啊,你走到我面前,真真实实地和我说话。”桔想抬起手环住他宽阔的背,“会很奇怪吗?我现在的样貌?”她道出了使自己裹足不前不愿主动寻他的另一个原因。她不在意会变成什么样,只是在意朔月的反应。
朔月将她放开,仔细审视,直到看得她满脸羞红一片。
“桔想就是桔想,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是那个要陪我一生一世的桔想,躲不掉的。”
桔想笑出了眼泪,朦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朔月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你和圣德对决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我那时才发现,原来我不是什么都可以忍耐的。你说我很损,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坚强的,但是如果没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是……”那时她才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想像得那么坚强,但是为了最重要的人,她可以什么也不顾。
“痴儿啊……”朔月无奈地抱住她,满足得低声叹息道。
“为什么要说我痴?”桔想被搂紧了身子,不明白地小声问。
“当然因为你痴傻啊,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不知道变通,只知道死死地守着我一个。”让他常常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桔想是朔月一个人的桔想,只要有朔月在,桔想就永远不会变的,朔月不喜欢这样吗?”
朔月用臂腕的力气告诉她自己听得有多清楚,有多么的喜欢。
“桔想,我想再问一次——”他低下头在桔想的耳边动容地说道。
“你问啊——”
“你能……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男人低沉的声音穿透了云霄……
转 章
水镜盟,以替人暗杀为营,手法千净利落,崛起多年从未有过失手,江湖中人闻风丧胆。
水镜盟九命,人称“百鬼”,传闻中天生噬血,杀人手法残忍之极。他同前些日子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鬼月”并驾齐驱,皆为盟中一等一的杀手。
这几日夏季的热度早早地到来,可以预见又将同去年一样,会是一个过早的夏。
踏入水镜盟总舵的九命,抹去了额上的薄汗,没有任何停歇地穿过庭院,直接来到了大堂。
“九命,你回来啦——”
刚跨过门槛,女子甜美的嗓音便从空气中传来,而紧接着附赠的是数不清的钢针一齐向他射来,锋利的针尖每一枚都瞄向致命部位。
九命勾着唇角,缠绕在于臂上的绳索倏地像有生命一样蹿出,细窄的绳将浦来的攻势——挡住,而连接在绳索最外头的菱形利器一仰而上,直捣黄龙地往梁上攻去。
“没什么长进嘛。”
伴随着他的讥讽,一道女子的身影为躲避其反攻而从梁上翻身而下,她站定在九命面前,气鼓鼓地瞪着他,“什么叫没有长进,我是怕你受伤好不好。如果本大小姐要做了你,你哪还有命在!”
“好好,小的谢谢日鱼大小姐的不杀之恩。”九命收起兵器缠回手上,然后笑着双手交握作辑谢恩。
叫作日鱼的女孩梳着可爱的髻,她皱皱翘鼻,还他一个大白眼。
“义父呢?我有事要见他。”九命当做没看见她的白眼,伸伸筋骨后索性将身体的重量全靠在她的身上,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慵懒地询问。
“他前些日子回来过,之后便又出远门了。”日鱼张牙舞爪地想推开他,但是那张讨人厌的笑脸就是堵在自己面前,一只手臂将她压得死死的,“他这次还带回了一样的东西——你重死了,快滚开!”
“哦?是什么?”他有些好奇。
“啊,说曹操曹操到——”
九命放开了日鱼转身看向大堂外,屋外阳光烈得刺眼,一个男子正逆着强烈的日光缓缓走来。因为背光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只是那修长的身影让人觉得太过熟悉。
他回过头,看到日鱼贼贼的笑脸。
再次看向那愈行愈近的男子,看到他的双脚踏进了屋内稳稳地踩在地上,然后他的脸顿时清晰地显现在九命面前——
那是不该再出现于水镜盟的面容,那张脸竟是——
朔月的脸孔7.!
九命有一瞬间的吃惊,但马上又镇定了下来。
不是朔月,他已经脱离了水镜盟,成了统治天下的皇,而且这个男人虽然和他有相同的样貌,却是有着完全迥异的感觉。
他到底是怎么了?一瞬间竟然失了平日里冷静的判断。
“你是圣德。”九命一下子就明了了他的身份,虽然此时这个男人脸上的神情同他以前窥见到的模样完全不同。
此时的圣德已经褪下原来所着的精致袍子,他穿着普通衣裳露出大大的笑容,没有了原来隐藏在周遭的戾气,反而是一副和善可亲的模样,“我以前是叫圣德,不过现在是柳望。你就是九命吧,一直听日鱼说起你。”他笑容可掬地同九命打着招呼。
“什么嘛,我哪里和你说起过这恋血癖的混球!”
日鱼挥手就是一拳,柳望连忙躲闪过去,她扁扁嘴,没好气地看向九命,“真讨厌,你和朔月哥那么要好,一眼就被你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一定骗得了你的!”
九命笑了笑没有作答,转而看向那个仿佛在外头裹了一身暖春阳光的柳望,很难想象他与自己之前看见过的圣德是同一人。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你。”因为找不到圣德,所以朔月脱离本盟代替坐上了帝位,而现下这曾经的皇帝竟是脱胎换骨地出现在了水镜盟。
“你知道我的事了啊。”
“略有耳闻。”
柳望先是惊讶,复而有些歉然的样子,“虽然现在对朔月有些不好意思,但现在的我无法回到皇宫。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后来我遇到了盟主,他听了我的心愿,把我藏了好一段时间。”
“你……对朔月,没有恨意了吗?”他不是一直想致朔月于死地的吗?
柳望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早该明白了的,在以为他死去的七年间我也从来没有得到过安宁,我只是在找一个借口,一个可以让自己解脱的借口。”
“那你还会回皇宫去吗?”
“也许吧,等我哪一天把全部的疑惑都想透解开。
朔月说,他的一个朋友告诉过他的,棋盘会等人,但人心不会。我才发现,我所追求的那个真正的自己,其实早已不知去向了。我想把那个自己找回来。”
九命脸上的表情不易察觉地有了些变化。
“现在的我,正努力地在找真正的自己,当我能坦减地面对自己的时候,我才能再次回到那个地方。朔月说,他和说那句话的人,都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了。”
阳光从柳望背后透出来,迷乱地有些昏眩。九命眯起了眼,然后不再停留,转身准备穿过大堂。
“你要去找‘她’吗?”日鱼拉住他的衣袖,小手拽得紧紧的。
九命点了点头,日鱼在他坚定的神情之下只能放松了手掌,看着他走出了大堂。
穿过长廊,越过花园,九命来到一堵看不到尽头的围墙旁,他开启了一扇窄小的门,最终步人一个由蓝色的繁花铺成的园子。
满地的蔚蓝的花田像是湖水,能映照出天空无云的晴朗,一个女子坐在其中,仿佛静静地浮在水面之上,抬头仰望无垠的穹。
“岚璃……”
九命伸出大掌抚在她长长的拖曳至地的乌黑秀发上,柔声地唤着这让他每每想起,每每感到幸福却又抽痛的名字。
女子回首,她有一张美丽绝伦的脸,但是不带一丝的表情,冰冷剔透得如水晶一般难以融进其它的杂质。
“你知道了吧,朔月代替圣德成了当今的皇帝。”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梳子,为她细细地梳理长长的发,而她缓缓回转过脸继续仰看着碧色的天空。
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九命又开口道:“虽然没有照原来的目的让他死在圣德手中,但他毕竟脱离了水镜盟,再也不用担心他了。”那一日,他藏在喑处看了许久,看着朔月为那死去的女子哭泣,看着他许诺应允登上帝位。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半晌,岚璃垂下了透明得有些泛蓝的服眸,幽幽地开口道:“但是一旦柳望回去,他还是会回来,义父还是有可能将盟主之位传给他,而我要的那样东西,也还是有可能……”
“不会的!”九命连忙否定,“我会阻止一切的,即使他回来,我也不会让他坐上盟主的位子白得到‘那个’的!”
岚璃叹了口气,蹙起了细致秀丽的眉,“还是因为你太心软了,不愿亲手杀了他,非得绕这么个大圈子,最终还是留下了祸患。”
“对不起……”九命低声道歉。
看碧色繁花,他忆起一些往事,那是比遇见岚璃时更早远的记忆。
还只是十七八岁的孩子,面前总是横着一盘下了一半的棋,冷漠地对谁也不搭理,只是安静地习武或下棋。
“下棋这么好玩吗?来这里这么多天也不见你出外走动?”他不比那孩子大多少,但脸上笑容却总是多得泛滥,“你叫朔月是吧,你该多和大家玩闹,棋盘一直会在这里等你的,你以为是人心啊,总是朝三暮四地不知飞向哪里去。”
朔月俊逸的脸迟疑了一下,“真是烂得可以的比喻。”他喃喃地自语。
“喂喂,不要这么说嘛!”
“你抓到了吗?”
“什么?”九命被问话弄得摸不着头脑。
“你所谓的那颗心啊。”
“哈……我瞎说的你还当真啊。”他抓抓头,“还没有抓到,不知道飞哪里去了。”他有些认真,有些无奈。
“我也是。”那孩子淡淡地扬着唇。
那是九命第…次见到朔月的笑容。
他一直在注意这个新来的孤僻孩子,虽然总是一副淡漠的样子,但道歉的时候双眼会直视对方的眼睛,挺直了背脊没有退缩。所以,那一次才会去主动找他讲话的。
“朔月……他应该已经知道了。”九命为岚璃梳发的手停了下来。
“知道什么?”
“知道是我假借了义父的名义,要他踏人我所布下的这个局,只为将他从盟中除去。”将棋局看得透彻的他,又怎么会想不透这其中的一切呢。
岚璃转过脸,看向九命泛着痛苦的神情,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我希望你做的事,让你难过了吗?”
她不解地问。
九命闻言望进她浅蓝色的透明眸子。这双眼睛,可以让他这颗常常因为红色血液而变得狂躁兴奋的心灵感受到平静。他总是为她的眼眸痴迷不已,常常想,是不是因为看寂静的天空太久的缘故,使得她美丽的眸子也染成了如此宁静的色彩。
摇摇头,他回她一个安抚的笑,“没有,不关你的事。”
岚璃回过头继续将那片晴空在眼中投射沉淀。
梳子在她黑色的发上继续滑动,九命浅浅地勾着嘴角,他挺了挺背脊,无声的叹息在唇边溢成微风,吹乱了满地玲珑的花事……
一全书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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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桔棋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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