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酱鸭、红烧狮子头、油焖肘子、水晶蹄髈……油泼辣子越浓越好,雪碧可乐要打包。我坐在馆陶居,于飞燕不停给我夹菜,原非珏给我倒可乐,碧莹给我上菜。我的口水直流,正要大快朵颐,忽地迎面来了一个乞丐,抢了我手中的蹄髈。我大怒,一把揪住他,“浑蛋,你敢抢我的东西?”
那乞丐一回头,竟然是俞长安……
我惊醒过来,浑身湿淋淋的,连嘴边也湿了。好奇怪的梦,除了结局,真得是非常美好,连口水都流这么多……还把枕头全弄湿了,我舒了口气,换个舒服姿势打算继续睡,暗想这枕头真舒服……!枕头?
我慢半拍地发现我居然张大了嘴反扑在原非白的胸口,口水全流在他的前襟上,而他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他静静地问道:“长安是谁?”
我的脸红了,擦着口水一跃而起,“回三爷,长安就是西安的别称,我去给三爷弄吃的。”
我一溜烟来到溪边,拼命往脸上泼水,心中不断问自己:为什么我会梦见俞长安?更要命的是我怎么会睡到原非白那恶魔的怀里,还把口水全流到他身上?
天空下起了绵绵春雨,我把山洞口用大芭蕉叶遮着,只露出天空一角。
原非白在洞里盘膝练功,我只好无聊地望着那一角灰暗的天空,想着救兵什么时候到呢?难道要和这个阴阳怪气的原非白在这一辈子?
我打了一个哆嗦。前世经常看的影视情节,就是原本是一对仇人的男女无意间流落到荒岛上,不但没有相互残杀,反倒成了情侣,还生了一大堆孩子。那我和原非白要在这山洞有了孩子,我得大着肚子上天入地找吃的,而且生了孩子,还肯定得是我带,那我岂不要累死?
一个蓬头垢面的美丽少女背后背着两个婴儿,肚子高高隆起,手里还不停哄着一个婴儿。对面坐着胡子拉碴的原非白,对着少女猛甩着鞭子,恶狠狠道:快去给我找吃的。可怜的少女孕妇委屈而艰难地坐起来,悲凄地捂着嘴:“是,三爷。”原非白又狠狠甩了一鞭,对她淫笑着:“不准偷懒,你快去快回,我还要和你再生一个孩子。”她恐惧地盯着原非白,悲淒地捂着嘴:是,三爷。
啊?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我甩甩脑袋,又愁眉苦脸地想着怎么样给外界通风报信。
一阵悠扬的山歌若有似无地传来,原非白的双目一下子睁开,精光毕现,我也精神一振,正要出去,原非白叫住我道:“小心有诈。”
我点点头,把自制的鱼叉递给原非白防身,然后穿过芭蕉叶,遮好洞口,钻入蒙蒙春雨中,往那歌声方向悄悄迎去。
离得越近,歌词听得越清楚。我听过这首曲子,好像叫什么《尘世上灭不了人想人》,以前宋明磊和于飞燕闲来无事,向当地的少年学来唱给我听过。
莜花开花结穗穗,连心隔水想妹妹。
想你想得着了慌,耕地扛上河捞床。
淹死在河里笑死在河处,谁知道我心里想妹妹。
昌花泉子长流水,打盹瞌睡梦见你。
你在家里我在外,各样心病都叫咱二人害。
满天星星没月亮,害下心病都一样。
妹妹你夜里细想想,燕子楼东人留碧。
我细细听那歌声,最后一句竟是“燕子楼东人留碧”。我一喜,小五义的人定在附近了。我站在坡上,隐在树丛中,走调地高声和着:
金盏盏开花金朵朵,连心隔水想哥哥。
玉茭茭开花一圪抓抓毛,想哥哥想得耳朵挠。
走着思慕坐着想,人多人少没有一阵儿忘。
灶火不快添上炭,想哥哥想得干撩乱。
远照高山青蓝雾,这几天才把我难住。
单辕牛车强上坡,提心吊胆苦死我。
哥哥你夜里细想想,木槿花西月锦绣。
果然,那歌声停了一会儿,然后向我这个方向更欢快地传来。我一遍又一遍唱着,那歌声近了,正当我欢天喜地时,忽地一阵打斗之声从山洞处传来。我跺跺脚,恨恨地赶回去。
我来到山洞口,只见一个着鲜绿绸子鱼尾罗窄袖衫子的阴柔男子和坐着的原非白在过招,短剑飞舞,挪来腾去,衣摆翻飞,鲜艳得就像昨天那只小绿鸟,正是那玉郎君。
我暗自叫苦不迭,怎么都快获救了,又杀出这小子来?
玉郎君咯咯媚笑着,“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寻了好几日,总算让我寻到了你。心肝儿,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玉儿我现在倒像是隔了一世没见你似的,想你想得我的心都碎了。”他叹了一口气,像女子一般幽幽道:“我断不会怪你杀了花蝴蝶那老货,他那么逼你,原是不对的,我也恨他强占我。”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地一笑,“心肝儿,我绝不会像花蝴蝶那样逼你,只要你别再离开玉儿就是了。”
嗯,这个小受很爱原非白,我可以从他看原非白那痴迷而深情的眼神中看出。不过,这么禁锢着原非白的自由也还算逼啊。
我该怎么办呢?必须拖延时间才好,怎么办?有了!
我藏好酬情,大大方方走了进去,看到玉郎君假装一惊,然后指着原非白慢慢地大声骂道:“原非白,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才出去一会儿,你就勾三搭四起来。你忘了你要奴的身体的时候曾说过,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今生今世不离不弃,可是现在却喜新厌旧,始乱终弃。苍天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我陶醉在自编自导自演的苦情戏中,双腿跪地,一手西子捧心,一手无力地伸向苍天。我满脸悲戚,心里一边念着救兵救兵快快来,一边苦心钻研着接下来的台词。
原非白忽地一挑眉,哦了一声,冒出一句,“我始乱终弃?那你和原非珏在后山的樱花林里卿卿我我又算什么?”
我去!
我的抽泣猛地呛在那里,剧烈地咳嗽起来。我捶了捶胸,好容易平了喘,错愕地瞪他,他却平静无波地盯着我。
原来你也是个戏精啊!可你这么半真半假地来一句,是充分入戏地帮我呢,还是故意要拆我的台呢?
我张了张口,我该说些什么?还有他怎么知道我和原非珏的事?
我慢慢爬起来,竟然不自觉地有些结结巴巴,“那、那个……”
“那个什么?还有你昨儿晚上在我怀里死去活来地叫着长安的名字,那长安又是谁?”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冷笑,睨着我,活脱脱一个捉奸在床,激愤的大丈夫模样。
那一直在我和原非白之间脑袋转来转去的玉郎君,竟然也认真地问了一句:“对啊,长安是谁?”
于是,血讨负心汉变成了严审潘金莲。
玉郎君激动地对我伸着兰花手指,“你这个长相丑陋的恶妇,须知踏雪、绯玉二位公子是多么尊贵的人物,你怎么可以如此玩弄二人于股掌之上,还要寻花问柳,贪欢寻新……”
他在那里说得如此义正词严,完全忘了自己是干哪一行的,好像不杀我不足以平民愤似的。他一探手当胸向我劈来,原非白轻弹手指,玉郎君痛叫着收回了手。
我定睛一看,那暗器竟是小猫鱼的骨头,怪不得以前每次吃完小鱼,我这边总是一大堆骨头,可是原非白那儿只有一点。
那时我就纳闷这美人怎么处处跟人不一样呢,连吃鱼也跟波斯猫似的,不吐骨头。其实他是偷偷留着,那他是防着我还是防患于未然?
心中带着一丝受伤,我逃回原非白身边。原非白连连发着鱼骨,玉郎君退至洞边,用一根大木头挡住鱼骨,回身欺来,一把甩我出去。他出手如电,连点原非白五处大穴,当胸抓起原非白,有些痛心地说道:“我如此护你,你却这样害我,你、你当真如此无情?”
原非白毫无惧色,坦然道:“原某非龙阳之辈,实在不能报答玉郎君之深情厚意。”
玉郎君心碎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地一指我,“莫非你是为了这个下贱庸俗的女子?”
彼时,我被撞得头昏脑涨,拼命揉着脑袋,怎么又扯上我了?
我看向原非白,只见他嘲笑地瞥了玉郎君一眼,然后漂亮的眼睛看向我,对我微微一笑,说道:“不错,原某今生非她不娶。”
我的脑子轰一下子充血了,明明知道他是在激怒玉郎君,将重心转移到我身上,可是心中还是有了异样的感觉,无法控制地痴痴看着他那绝世笑容。连玉郎君放下了原非白,满心怒意地向我走来,我都毫无知觉。
原非白连唤数声:“木槿,快逃。”
我这才回过神来,可惜玉郎君已站在我的跟前,五官扭曲地看着我。
噢!红颜祸水就是红颜祸水啊,我的小命就这样被你给祸没了。玉郎君狠狠打了我一耳光,踢了我肚子一脚,我狂吐鲜血,痛苦地蜷着身子,偷眼看着原非白,他波光潋滟的眼中出现了一丝不忍。
玉郎君一脚踢来,正中我的心口。
我吐着血,猛地紧紧抱着玉郎君的脚,然后摸到酬情,刺入他的腿肚子。他痛叫出声,我却无力再握紧酬情拔出来,只能看着他从小腿里拔出酬情,向我刺来。我平静地闭上了眼,耳边传来原非白的叫声和兵刃相交之声。
一瞬间,我又回到了那芬芳嫣红的樱花林,我和原非珏在那里捧着诗册,慢慢念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红发少年抬起头来,对我灿烂一笑,深情地唤着:“木槿。”
然而,他的脸忽地化作原非白的面容,我努力睁开眼,原非白颤抖着手抚在我的脸上,正抹去我嘴角的血迹。他的玉颜在我的上方,眼神焦急万分。
远处两个人影在激斗,而我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木丫头,木丫头,快起来了,天都快亮了。”
素辉雄鸭子似的变声期嗓子把我从梦乡中唤醒,我稀里糊涂地睁开眼。咦?又是鸡鸣时分了吗?真讨厌!
我慢吞吞地爬起来,慢吞吞地进了厕间,慢吞吞地穿衣服,慢吞吞地……
素辉终于看不下去了,飞快地帮我套上衣服,泼了几下水算洗了个脸,他一边埋怨着,一边像拖着根白菜一样扯着我冲进练武场。
点将台前一只绝代波斯猫,不,绝代美少年,一身如雪地坐在轮椅上,目光冰冷而沉静地瞥了我一眼,“你又来晚了,木槿,今儿个多练两个时辰。”
我彻底吓醒了,“三爷早,韩先生早。”
原非白旁边的美髯公很有礼貌地向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自上次落难获救后,我和原非白回到西枫苑已有两个月了吧。那时我昏迷了许久,一个自称是“南人”的侠士救了我们,并放信号通知韩修竹。后来我才知道,那侠士竟是张德茂易容的,我开始怀疑此人不但是优秀的民族歌手,还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我便问他在江湖上可有名号,他笑说,他在江湖上的朋友称他作千面手。原来如此,那张德茂那张脸也是易容的吧?我再问他,他但笑不语。
我被救回来时断了三根肋骨,据赵孟林回忆说,第二根断骨差一点刺破我的肺部。当时情况十分危急,所以连妙手医圣也是险险地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我能下地的第一天,原非白和颜悦色地来看我,微笑着说给我听他所谓的报恩改造计划,其实很像报仇计划的,他要求我学武。
我想那时我的脸色一定越来越难看,因为我天生就讨厌暴力,追求不战而屈人之兵。再说女子去练武了,那要男人做什么?
可惜,在西枫苑,他是老大啊,从此我得鸡鸣时分起床。素辉自然不愿意我来霸占他的少爷,一开始每每都在练功时来找碴。我练完马步,往往腿抖得像迈克尔·杰克逊跳舞,他还会来偷点我的穴道,要么从后面偷袭我。
不幸被原非白发现了,他勃然大怒,我第一次看到原非白对素辉发这么大的火。韩先生和扑在地上呈狗啃屎状态的我都惊呆了。谢三娘自然将他暴打一顿,他对我大声哭泣,非常不情愿地意识到了,在原非白的心目中,我已经无可挽回地成了西枫苑的一分子。
而在原非白对素辉的怒斥中,我终于明白原非白要我练武的原因了。原来我的旧伤落下了病根,以后每逢季节交替,或阴雨天气,肋下必会疼痛难忍。赵孟林嘱咐我一定要强身健体,且时时保持心平气和,情绪不可激动,不然,很有可能引发旧伤,英年早逝。
红颜薄命啊!我先是呆愣异常,然后苦笑连连。
已是初夏了,虽不见得寒冷,可起得这么早,肠胃依然有些不适。我和素辉蹲着马步,心中却思念着很久没见的碧莹和原非珏。
听说我和原非白失踪那几天,他也跟着果尔仁和韩修竹寻了好几趟,却一无所获,急得差点吐血。我养伤那一阵子,原非白倒经常放碧莹进苑子来看我,有时谢三娘顾不得我,还让她住下好照应我。
原非珏来闹过好几次,原非白估计还记着原非珏帮采花贼整他那事,尽管他使了所有的计策,软硬兼施,叫骂阵前,原非白也不理他,他只好伤心地走了。
他偷偷托碧莹给我送来些好玩的珠宝玉饰、灵药圣丸,还有他自己抄写在绢帕上的一首词,歪歪扭扭的,勉强认得出来是那首《青玉案》。遗憾的是都被原非白发现了,当场阴着脸用内功化为灰烬,吓得碧莹差点旧病复发。后来我的伤好转了,无论我怎么央求,他也不让碧莹进西枫苑了。
我刚醒过来那几天,一睁眼总见原非白在旁边满心焦急地看着我。他眼圈黑黑的,还在床前笨笨地喂过我几次药,严重烫伤了我的舌头。我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那还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是望着他流眼泪。我心说:你绝对是为了折磨我才生在这世上的。可他却以为我是伤口发作了,痛心地唤着赵孟林。
赵孟林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碍于原非白的面子,也就干笑几声,安慰了他几句,然后偷偷开了个治烫伤的方子给韩先生。
原非白拉着我的手,难受地替我抹眼泪,像哄小娃娃一样说道:“木槿,别哭,再忍忍,素辉这就去煎药,我再喂你喝啊,喝了就不疼了啊!”
知情的众人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同情地看着我,我的泪流得更凶了。
可能是相处久了,我慢慢也不再那么怕他了。刚练武那阵子,我有时跟他胡搅蛮缠,总是练着练着不是跳芭蕾舞就变成了嘻哈舞。
于是,这个变态原非白,一生气就冷冷地道:“若要出这个苑子,除非你能打败素辉。”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碧莹和非珏啊。我叹着气,一侧头,原非白的俊脸就放大在我眼前,他正拿着钢鞭坐在我的旁边。我吓了一跳。
他用钢鞭把我的手举高些,淡淡道:“你又走神了。”
“三爷,今儿下午兵部王侍郎家的宝婵小姐来拜访您,我能抽空去瞧瞧碧莹吗?”我探过头,讨好地问着原非白。不知道他在闹什么,现在就连韩先生同意了,他都不让我出这个苑子,真过分!
“你去瞧了她,莫非就能让你的武功突飞猛进,打败素辉了吗?”他懒洋洋地道。
“我听说碧莹最近身体不大好,怕她旧病复发,所以想去瞧瞧。”我小心翼翼地答道,偷看他的脸色,果然深不可测啊。
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犀利,“你是去瞧她,还是去看她的主子?”
神童就是神童,一下子就猜到我的心思了,不过我是坚决不会承认的。
于是,我高傲地仰头,表示了我高度的革命忠诚,“那哪能啊,我是三爷的丫头,忠仆不事二主,自然不会再去见这个苑子以外的主子。”停了一下,我又沉痛地道:“只是碧莹是我的三姐,木槿要尽仆人之忠,亦要尽小五义手足之义啊。”
这一忠孝自古不能两全的千古难题就这样扔给他了,当初我在床上就用过这招,成功地见到了碧莹。
原非白看着我的目光阴晴不定。
我壮着胆子,用极其无辜的纯情目光迎向他。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你的伤还没大好,不宜去北边偏僻之地,明儿个还是让素辉去请莹姑娘,让赵孟林先生给你和她都把个脉,顺便陪你玩一会儿吧!”
我高声欢呼,欢快地跳跃起来,又想起还在练功,别惹他不开心,就蹲回马步,对他甜甜一笑,喜滋滋地道:“三爷真是天下最好的人。”
他嘴角微弯,算是给了我一个笑容,看着我的目光也柔和了很多。韩修竹冲我们投来诧异的目光。素辉同学一开始也很高兴,毕竟又能见到他的梦中情人碧莹了,过了一会儿却又苦着脸喃喃说道:“三爷又让我去突厥人的地方啊。”
自从回来以后,原非白完全让我照料他的饮食起居,谢三娘也开始腾出空来督促素辉的功课。我伺候完原非白用过早饭,他和韩修竹去见幕僚,我想编一篇新的傅立叶文,让碧莹带给原非珏。
写些什么呢?碧莹上次来说,在我失踪那阵,原非珏天天抱着那本《花西诗集》,以泪洗面,反复念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不巧让果尔仁给听到了,不悦地称其为忧词败曲,丧气之调,差点给没收了。
那这回我就写些有深度的、能振奋人心的诗词吧,该写什么呢,岳飞的《满江红》吗?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不行,估计果尔仁看了立刻就会杀了我,还是换一首吧!
写着写着已到了午时,谢三娘传话来说王侍郎府里的大小姐来了,三爷让我好生歇着,不用过去伺候了。我应了一声,这才发现鹅毛笔用坏了。
我决定去问友好的鸟类借一根羽毛。我来到鸽子棚,想找根散落的羽毛,结果这群友好的信鸽淋了我满头满脸的屎。我逃出来,擦干净脸,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我是动物保护主义者,不要紧的。梅园里放养的仙鹤在姿态高雅地散步,我偷偷绕过去想拔一根仙鹤毛,不想这些仙鹤好像是训练好的,一只曲项向天打了一个鸣,另外六只便一起合击我,让我再一次领教了梅花七星阵的厉害。
我恼了,连自己人也不认识了,好歹我还喂过你们呢,竟如此忘恩负义。我用我学过的几招花拳绣腿,正与仙鹤激烈地搏斗中,忽然一声清啸传来,七只仙鹤一下全飞开了。
我满头包地站起来,只见眼前立着一赤一白两匹骏马。白马上坐着我们家的波斯猫主子原非白,枣红马上坐着一个粉衣美女。那美女美则美矣,只是眉目间透着浓重的杀气。她马后面跟着个身穿绿袄的俏丫头,一脸刁蛮且鄙夷地看着我。正是王宝婵和贴身丫头绿萼。
素辉忍笑忍得脸都抽筋了,而原非白似笑非笑地从马上俯视我,“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讨厌!干吗在我的仇人面前说我呢。我揉着脑袋,“回三爷,我只是想问仙鹤借根羽毛罢了,谁知它们这么小气呢?”
原非白无奈地摇摇头,策马和王小姐经过我身边,扬长而去。我望过去,王小姐柔情万种地对原非白笑着,原非白保持着他不冷不热的笑容。她掏出一块锦帕,含情脉脉地替他拭着额头,原非白居然握着她的手放了下来,她趁机反握着原非白的手,就是不放,还一边对他说着什么……
我暗暗冷笑。摸吧,你就摸吧,小心一出门就被采花贼砍死,一下车就被少女FANS团泼硫酸……
原非白也真奇了,可能为了向世人证明,尤其是向断袖们证明,他不是一个GAY,又抑或是突然间意识到这世上还有很多叫作“女人”的东西,自回到西枫苑不多久,他开始和各种各样的女性交往,有达官显贵的千金小姐,有江湖闻名的女侠,还有酒国名花、红尘名妓等等。
今天是赵小姐,明天是王千金,那些女孩都是忐忑不安地来,痴痴迷迷地走,连西安醉仙楼的头牌小醉仙也曾来过西枫苑。可惜那时我正好在床上静养,只听到阵阵娇笑和琴音传来。老实说,论琴艺,我还是觉得碧莹的更高些。
在这些千金小姐中,我最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兵部侍郎王年参的女儿王宝婵,也就是这个正无礼地瞪着我的女孩。
我们的梁子是这么结下的。我久病初愈那一天,小醉仙叫丫头媚儿来送诗帕,说是要原公子一个回复。我收了正要送进去,彼时王宝婵主仆正好来拜访原非白,绿萼正站在王宝婵的轿子旁,便猛地过来,一把抢了我手中的帕子,送给王宝婵看,还对媚儿骂着什么下作的小娼妇,敢到官邸来勾引世家公子。
那媚儿是勾栏出身,倒也不惧官府千金,当场吵起来了,一定要回那帕子,两人就这么打起来了。绿萼是将军府上的丫头,习过几年武,直把媚儿打得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的,坐在地上直哭。王宝婵却在轿子里怎么也不出声,想是要给小醉仙一个下马威。
我看不下去了,就把她迎进来上药,绿萼却打上瘾了,说是不打死这个小贱人不解气。我好生劝着,绿萼却口出狂言,“哟,木姐姐这么护着这小骚货,莫不是也从勾栏里出来的?怪不得这西枫苑里就你这么个使唤丫头啊,敢情是功夫好啊。”
啊呀!这女孩,这么小年龄嘴巴就这么毒,这还了得?我也就不客气了,甜甜一笑,“绿萼妹妹真会开玩笑啊。我功夫再好,又怎及得上妹妹啊。我家少爷一直在我面前提,不见绿萼,想得紧,一看绿萼,就有精神,怪不得王小姐收着您,将来好一块伺候我家少爷啊!”
绿萼一听,脸一下子红了,急急回头看向王宝婵的官轿,又结结巴巴地说:“你莫要胡说,我才不似那窑子里出来的妖精,一天到晚就知道勾引男人……”
呵呵,中计了。我故作惊讶,“啊?绿萼姐姐上次来送鸡心饼时,可是在三爷屋里待了很久啊。后来三爷还作了一首词呢,什么绿萼佳人,数枝清影横户牖。玉肌清瘦,凤帐轻摇红影。无限狂心乘酒兴。犹自怨邻鸡,道春宵不永,断肠回首,只有香盈袖。”
这是原非白新作的一首词。那《绿萼词》只是有天他对着西枫苑的绿美人蕉即兴所赋,结果流传甚广,我故意将后半段全改了。绿萼估计也大体明白了词中含意,脸一下子红了,可眼中又狂喜莫名。嘿,没想到她还真想要做陪房丫鬟。
一直沉默的王宝婵终于下了轿子,喝退了绿萼,对我浅笑道:“真没想到姑娘如此伶牙俐齿,难怪三公子对姑娘青眼有加了。自古以来风流灵巧惹人厌,望姑娘好自为之。”
她对我一瞥,满含警告意味,然后将帕子交给绿萼,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便回了轿子。绿萼走时,朝媚儿摔回帕子和一锭银子,“臭不要脸的,这银子给你瞧伤用,这可比你脱裤子挣的要干净多了。”
我扶起大哭的媚儿,“乖,不哭,把这银子给路边的叫花子好了。姐姐一定替你把帕子给三爷啊。来,跟姐姐进去上药。”
过了几天,小醉仙叫龟奴送来了一盒上好的胭脂,算是谢礼。在原非白的同意下,我收下了这友谊的象征。以后小醉仙来拜访原非白,媚儿就会亲亲热热地来找我玩,倒也算交了个朋友。
可惜传到王宝婵的耳朵里,变成了小醉仙用一盒胭脂收服了我,同她一起蛊惑原非白,于是我与王宝婵主仆结成友谊的可能性成了零。
“别瞧了,小心眼珠子都抠出来了。”绿萼在旁边忽然恶毒地说道,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哼,”我云淡风轻地一笑,“瞧妹妹说的,我是最不愁瞧爷了,天天见得都烦了,倒是妹妹多瞧瞧,过了这一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着呢。可别一个人在闺房里想得发慌!”
绿萼的脸又红了,这丫头一定是想原非白想得发狂了。她恨恨道:“你别得意,等我家小姐进了门,有你好看的。”
她家主子进了门,自然她也成了原非白的丫头。所谓同行相争,分外眼红。若是成了侍妾,她们主仆二人美艳多情,又心狠手辣的,那我的确境况堪忧啊。看来,我得认真想想跳槽的问题了。想来想去,只有跳槽到原非珏那里最称心如意了,不过口中还是要逞一下强的,“那又怎么样,就算你家小姐进了门,只有她来月信,或是有身孕时你才能和少爷圆房。再说了,新人不及旧人好,我家爷一直说只有木槿最贴他的心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她的脸气得像烟囱里出来的。我哈哈一笑,高昂着头从她身边经过。她猛地一伸脚,将我绊倒了。
啊呀,你敢在我的地盘向我挑衅?我向她扑去,两个人打了起来。我自然不是她的对手,一会儿就大声痛叫着被踢倒在地。我凄凄惨惨地爬着,躲着那小蹄子的拳脚。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果然原非白急得策马过来,一下子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抱在怀中,顺便一甩鞭子,将绿萼逼退三步。
他冷着脸一手把我的脉,一边沉声问道:“旧伤可痛?”
我看王宝婵拉着一张脸过来了,心想:呵呵,不就是为了原非白吗?不如就气气她,让她进门时,逼原非白将我送给原非珏算了。
于是,我一反常态,反手拉着原非白的手,孱弱地躲进他的怀里,泪眼蒙眬地望着他,娇滴滴地对他说:“我的爷,可吓死奴了,奴还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您啦。”
嗯,原非白身上的熏香还真是好闻,比古龙水都好闻,怪不得这么多女人想扑进他的怀抱。
原非白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不过很快就若有所悟地看着我,估计识破我的小把戏了。他嘴角一勾,眉头一挑,“放心吧,我保证你这一辈子天天看见我,想逃也逃不了。”
什么意思啊?你这人怎么这样拆台啊?我回瞪他时,他已换上一张酷脸了,把我递给素辉,让他送我离开这女人的战场。我回首看去,绿萼跪在地上哭个不停,王宝婵在那里训斥着。原非白也不说话,玉树临风地坐在马上,目光追随着我,嘴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我回到自己的屋里,对着铜镜,放下头发,自己上药。嗬,绿萼这女人练过鸡爪功吗,把我的嘴唇都抓破了!
明天碧莹看了又要眼泪汪汪了,不如用那小醉仙的胭脂试试,看是不是遮得住吧。旋即,我调着胭脂,涂了上去,还真管用。
媚儿说这是小醉仙亲自去老字号镜月堂挑的,且是镜月堂的绝版存货,仅此一色。她果然是个场面上的人物,没见过我的人,只听媚儿的描述,却已知道什么样的颜色适合我。
这颜色淡雅适中,衬得我的肤色愈加白嫩,又添了几分媚态。
前世的我长得什么样,我已经差不多全忘了。这几年忙着照顾碧莹,念着锦绣,想起前尘往事又觉得荒谬,人生在世不过一具臭皮囊罢了,所以也从不曾认真地照过镜子。如今看着镜中的我,这张脸熟悉又陌生,长发如乌玉墨缎,及至腰间,朱唇红润,肤如白雪,虽不是绝世芳华,那双眸亦是不笑而含情……
我捧着脸,痴痴看着。是啊,我几乎忘了我现在正处在一个女人最宝贵的年华啊!
“你觉得如何?”忽地,耳边传来一个的声音,我这才惊觉镜中出现了另一张绝代容颜。不是那恼人的波斯猫,又是谁?
“三、三爷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怎么也不出声啊?”我结结巴巴地放下手,这位仁兄为何老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身边。
他微微一笑,看着我说:“你自己看呆了,又来赖我。”
他指指椅子要我坐下,然后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一手挽起我的一缕乌发,一手慢慢梳了起来。我大惊,正要回头,他平静地说道:“别动,一会子就好了。”
我不安地绞着双手,不停自镜中偷窥为我梳头的他。
他今天怎么了?为何兴致大好来玩我的头发呢?
一时间,两人在铜镜中相顾无言,唯有青丝万缕在他手中游走……
他忽地打破了沉默,开口道:“你已过了及笄,为何脑后总挂个大辫子,不学学其他年轻女孩子,梳上流行的发髻呢?”
我对他轻轻一笑,说道:“回三爷,我成天上窜下跳的,梳得再好也给我弄散了,不如编个辫子,也好打理些呢。”
他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又沉默地继续他手头的工作,不再说话。
他纤长的手灵活地穿过我的发,帮我绾起一个髻子,然后信手从他的头上拔下常年戴的那支东陵白玉簪,插上我的发,固定了下来。
我莫名地慌张了起来,“三爷,用我的簪子吧。这是谢夫人的遗物,奴婢不敢……”
他双手搭上我的双肩,成功地堵住了我的嘴。
他从镜中看着我,“我的母亲是秦夫人的陪房丫头,不懂诗书,如果不是生了我,秦夫人又难产去世,侯爷打仗受了重伤,要娶个新人冲冲喜,可能她一辈子也不会被扶正。”他静静地说着往事,“她虽生得美艳些,但心地仁慈善良,不懂口角之争,又时常自卑是丫头出身,所以总被其他姬妾欺侮。而侯爷早年忙着追名逐利、贪欢寻新,待过了母亲的新鲜劲儿,便不大进她的房了。小时候,我最常见到的是各房在母亲的门外叫骂。没有侯爷的庇护,她这个正房倒像个偏房,整日躲在屋里以泪洗面。”
他苦笑一声,继续说道:“直到我五岁那年写了一篇文章,让夫子赞叹不已,侯爷才意识到我这个儿子不太一样,我的母亲也绽开了笑容。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到她的笑容了,于是,我觉得若在侯爷和他的朋友面前写几篇文章、射几支箭、耍几套拳,便能让侯爷多去看看我母亲,让她多笑笑也不错,反正于我而言,这些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轻笑一声。
不是什么难事……我倒!
真的是这样的吗,原非白同学?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你那时才五岁好吧?
只听他继续说道:“可惜好景不长,后来我被人设计摔下马来,母亲一急之下病故了。”
我心下恻然,转过身来,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第一次,我慢慢探出手来,主动地握住了他的,不想他也反手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的心跳得厉害,头垂得更低。
两人沉默一阵,却听他忽地一笑,“第一次见到你,是六年前吧。我听到你为了救你妹妹胡诌的话,心想,好一个机智的丫头,若我母亲有你一半的口舌之利,也许就不会这么命苦了。”
我抬头,愣愣地望着他,“原来三爷一直知道我是谁呀!”
他轻轻一笑,并不答我的话,“后来你们小五义渐渐在这庄子里出了名,你二哥投到我门下,我万万没想到他求我的第一件事却是,要我好好照应你。”
啊?我纳闷了。这个宋明磊怎么叫原非白照应我而不是碧莹呢,我有什么好照应的?
“那时我也腹诽甚多,他不去关怀那个病美人,紧着你这个活蹦乱跳的疯丫头做什么?”他看着我的眼,静静地表态。
太过分了。我气愤地瞪着他。我哪里是疯丫头了,我心理年龄比你大好多好不好?
而他却不以为意,笑着点了一下我的鼻子,道:“你还不疯吗?三更半夜,擅闯我沐浴的地方,扒光我的衣服,还自说自话地解了我的春药。”
哪有一个男人可以这样说出自己的糗事?我全身从脸开始一直红到脚底板,整个人都快燃烧成灰烬了。我语无伦次道:“那、那、那、那是为、为、为了逃命,为、为、为了救、救、救人……三爷,你、你、你不、不要乱讲,我、我、我的名、名声已经够、够臭的了。”
原非白朗笑出声,拉着我坐进他的怀中,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的青丝,轻轻吟道:“云凝青丝玉脂冠,笑吟百媚入眉端。”
他忽地一手抬起我的下巴,狭长的凤目深深地注视着我,然后吻上我的唇。
我今天受的惊吓太多,愕然中我开启了我的唇,他的舌头趁机滑进我的口中。
我这一世的初吻啊,就这样被这个变态夺去了,不过我打赌,这也是他的初吻,因为其吻技实在有待提高。这也使我的心情莫名地大好起来,要命,我可别真成了女色魔了。
他结束了这个深吻,吃干净了我所有的胭脂,双颊染上了红晕,闭上眼睛,抵着我的额头,轻轻喘着气。
我凝视着他的脸,在心中再一次感叹,他真是俊美得没有天理了。
他忽地睁开眼,一本正经说道:“木槿,今晚到我房里来吧。”
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突突跳起来,这人怎么这样想起一出就是一出呢,而且把这档子事说得像是,木槿,今晚陪我一起吃顿饭吧。
原家的人怎么都这么不浪漫呢?
我的脸色刚刚恢复自然,这回肯定又成了猪肝色了。我只好结结巴巴道:“不、不、不行,不行,回、回、回三爷,我的月、月、月信来了,等下个月再、再、再说吧。”
要命啊,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结巴!
真真没想到,一向以冷傲著称的原非白同学,故作诧异道:“我要你到我房里来,是因为素辉才刚和绿萼比武折了腿,今晚不能伺候我了,这和你的月信又有什么相干了?你倒说说,我要你到我房里来做什么?”
我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然后再一阵红,一阵白……
在我出手以前,他已极其愉悦地扯出一抹可恶的微笑,推着轮椅到门外去了。
我羞愤异常,拿起一堆东西往外扔,忽地发现桌子上多了一个大长盒。刚才回屋的时候还没有呢,是那个死变态原非白拿来的吧。
我恨恨地打开盒子,立刻愣在那里。那长长的锦盒里,黑丝绒上排列着三十几根色彩绚丽无比、大小不等的羽毛。
我刚刚就说了一句而已,他竟记住了。
我抚着那些光滑的羽毛,心中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
结果那一夜,原非白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让我去伺候,我却彻底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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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花西月锦绣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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