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锦绣 第1章

  午夜,孟颖孤单地站在公寓电梯中,飞行的时差还未倒过来,电梯镜明白地映照着她出差归来的疲惫,原本狭窄的移动铁盒意外地显得有些空旷。
  叮!安全电梯直接将她送到了顶层公寓的门口
  熟悉而昏暗的猫咪感应灯亮起,两只暖光猫眼反射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温暖的家离她只有一门只隔,令她的的心情好了起来,她决定给她温柔体贴的丈夫,俞长安一个惊喜。于是她在门口用力甩了一下头,深吸一口气,飞快地从手提包时取出粉饼扑了粉,还有那支快用完的唇膏在唇上轻抹一遍,她将脑后的大辫子解开,一头浓密秀发蓬松解放,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他们已结婚五年了。
  她轻轻掏出钥匙打开门,轻手轻脚地进了门。客厅里只开了一盏灯,卧室门微敞着,有极轻微而缠绵的音乐轻轻流出。她有些惊讶,平时她加班晚归,长安总替她留着灯,但他很少会在这么晚的时候听音乐,而且她这次是因为签约失败才提前回来的,他根本不知道她会这么快回来。
  她想给他一个惊喜,但想起新来的副总因为回扣,突然改用长沙的供应商,不禁心里又是一沉,明明那个新供应商的价格要比原来的贵二倍不止……
  她郁闷地思索着,仍然愉悦地打开了卧室的门,然后她如脚上生根,笑容僵在脸上,再也挪不开眼。
  宽大的床上,一个比她年轻许多的女子浓妆艳抹却全身赤裸。她妖红的长指甲紧紧抓着床单,樱唇中发出快意的呻吟,丰满的酥乳剧烈地摇晃着,白晃晃地映在孟颖的眼中。她身后的男人浑身因情欲而泛红,口中不断发出低吼,这,正是她的长安……
  孟颖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涌出了身体,只觉得浑身冰冷。那对激情男女看到她,猛然出声尖叫,慌乱地七遮八掩。
  长安总是对她说,他喜欢沉默地在黑暗中摸索她,点燃她的情欲。长安喜欢温柔而缓慢地在床上折磨她……不,这不是长安。
  长安总是对她说,他的情欲不是很旺盛,有她一个就可以了……不,这不是长安。
  长安总是对她说,他喜欢她选的丝质床单,在上面做爱很快乐,可是现在却是另一个女子在上面婉转承欢……不,这不是长安。
  然而,长安却披了睡衣,尴尬万分地走过来,“颖,你、你、你怎么今天……”长安对她讨好地一笑。
  她以前最喜欢看长安的笑,现在却觉得这笑容实在很刺眼,她神经质地笑了笑,“你们……”
  然后,她转身奔出卧室。她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上了电梯,怎么下了楼,怎么出了小区的大门……直到冰冷的雨落在她早已泪痕满面的脸上,她才意识到她已经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一阵尖锐的车鸣响起,强烈的灯光射来,她本能地抬手遮挡那光芒,恍惚中听到长安疯狂的叫声……
  然而,无尽的黑暗向她袭来。
  ……
  火红的彼岸花大朵大朵开在脚下的黄泉路上,仿佛是鲜血做成的地毯,无限地延伸出去,直至地府的尽头。那瑰丽的红色与灰暗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对比,化作了地府的景色。
  我精神恍惚地飘荡在黄泉路上,前面两个黑袍帅哥,也就是地府赫赫有名的公差——牛头马面。他们在前面唾沫横飞地谈论着手腕上明晃晃的ROLAX,好像是今年最新发行版,那彼岸花的花香飘进我的鼻间,我的眼前闪过我生前的种种,包括我死前最后一秒所见那极致香艳的情景。尽管我的丈夫和一名年轻女子做了主角,硬是让我戴上了顶绿帽子,可奇怪的是,现在我心中却没有半点愤怒。
  难道是这彼岸花的花香迷醉了我所有的感知,还是但凡是人,只要入了黄泉,便将往昔一笔勾销,只能感到无穷无尽的虚无?
  我抬头看四周,来者形形色色,有大有小,有老有少,有古有今,有中有外,有木然,有平静,有狰狞,有恐惧,有努力抗拒,有哭爹喊娘,甚至还有哈哈大笑的,任由不同的黑衣使者费力地将其挪移。
  我正要开口询问这黄泉路有多长,忽然,我前面的两位帅哥停了下来,拉着我退到一边,其他的地府官差也都拉着手头的魂魄在两边停了下来,面容严肃。
  过了一会儿,天空中出现了一群四蹄、口鼻喷着火焰的飞马骑兵,巨大的马蹄之声震得我的耳膜直疼。骑兵过后,飞来一座大型金属制囚笼,由一头壮硕的神牛拖着飞奔。四个无比俊美的男子分别着红、绿、蓝、白的盔甲,持着兵器飞在囚笼的四周。他们的额头上嵌着与盔甲同色的宝石,面容严肃,周身闪耀着神圣的光芒。
  我的目光再移向那囚笼之中,哇!好酷!那囚犯穿着单薄的玄衣,身上缠绕着条条锁链,镣铐加身,却仍掩不住身上肌肉纠结。乌玉般的长发垂及膝盖,在黄泉路上迎风飘荡,那面容俊美得雌雄难辨,令人窒息。尽管他的形容间疲惫不堪,然而那双妖异无比的紫色眼瞳却波光流转,看着便让人觉得难以呼吸,瞬间魂魄已被夺去了七分。他的身上不停地混合散发着神圣清明之光和乌黑的妖气,凡是他经过的地方,必是有一半彼岸花迅速生长,另一半则黯然枯萎死去。
  我前面的公差牛头悄悄地说道:“喂!这不是天界新任的朱雀、青龙、白虎和玄武四大神将吗?看来,总算是捉到他了。”
  马面扯了他一下,“听说上一任的基本上都是死在他的手上了,这一任的可花了近百年时间才捉住这个流窜各时空的紫瞳妖孽。”
  “我就说,别学人间基因改良、克隆什么的,结果整出这么个妖不妖、仙不仙的东西,当然搞不定啦。”
  “嘘,别说了,等这紫浮过了奈何桥,我们就去新天地庆祝一下。”
  “不好,我想去三里屯……”
  “土了吧,现在三里屯已经不流行啦!”
  明明是灰暗的天空,却因为这不速之客意外地光明了起来,我的脑中因为这人而暂时模糊了俞长安的长相。我直直地看着那叫紫浮的囚犯,不想他那琉璃紫瞳眸光一闪,瞥向了我,然后他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
  这一笑明明是国王在对民众庄严挥手……
  这一笑明明是法鲨对着花痴的女地球人优雅而笑……
  这一笑明明是李佳琦在教训粉线卖口红……
  反正完全不是等待判决的罪犯游街。
  正是因为这颠倒众生的微笑,让他身边的四大神将疑惑而严肃地朝我一并看来,我立时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僵在那里。
  囚车慢慢飞过,大家又站了起来,我好奇地问身边的官差道:“两位官爷,请问那人是谁,为什么要让什么四大神将来押送呢?”
  无人答话。
  我想了一想,从颈子上解下白金项链,递上前去。
  话匣子猛地打开,马面抢着答话道:“这位是天界赫赫有名的紫微天王,天界第一战将,只可惜他是仙妖的实验结合体……”
  牛头道:“你看见他那紫瞳没有?那可是只有纯正血统的大妖怪才有的紫色眼瞳。”
  啊?是这样的吗?以往看过的漫画在脑海中一一闪现。好像犬夜叉的爸爸是个大妖怪,他的眼珠是灰色的吧?不过,好像杀生丸大人的眼瞳的确是紫红色的。
  马面接话道:“于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妖性,背叛了天帝,血染宫廷。他杀了很多上仙,霸占了很多仙子,还想自立为王,与伟大的天帝分庭抗礼。”
  “哦,就像当年的孙悟空吧!”我若有所悟。
  “比起当年的斗战胜佛,这位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他还在人间各空间作恶多端,引起天灾人祸,严重扰乱了人间的秩序,比如说地球空间,美国那场飓风。”
  “KATRINA飓风?”
  “正是,那阵子人间太惨了,我们人手根本不够,一个官差往往要引好几十个魂魄,实在是累得不得了。”牛头帅哥沉声说道。
  马面也侧身仰面长叹兼流泪,五指上各色宝石戒指熠熠生辉:“最后,我们都荣幸地得到了鬼道主义勋章。”
  来到终审厅,轮到我了,严肃的阎王宣读着我前生的种种,结论是我由于所做善事很多,所以被判入六道轮回中的第三道玉桥。那玉桥是给在世积聚了功德的人经过的,转世后便会成为权贵之人,一生享尽富贵荣华。
  我木然地站起来,随着牛头马面飘向了麻绳扎的苦竹浮桥——奈何桥。
  桥下是红水横流的山涧,六个巨大的旋涡狂肆地张着大口,对岸的赤名岩上,有斗大的粉字四行:
  为人容易做人难,再要为人恐更难。
  欲生福地无难处,口与心同却不难。
  一个鹤发童颜的妇人站在桥头,似乎是为了安抚众鬼魂,根据他们死去时所处的时代和空间不停改变着自己的妆容和服饰,可无论古今中外如何变化,她始终面容安详地给众鬼魂递上一碗汤药,那便是孟婆阿奶和她的孟婆汤了。
  奈何桥上歌声缥缈,是亡魂不舍昼夜地歌唱,我的心跟着幽怨起来,我的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吗?我的父母看到我的尸身该是如何伤心?而长安,他会伤心吗?还是会和他的情人更肆无忌惮地疯狂缠绵……
  排在我前面的鬼魂,或半推半就,或颤颤巍巍,或豪气万千地端起那孟婆汤一饮而尽。
  若有刁蛮、狡猾的鬼魂,不肯吞饮此汤,他们的脚下立时会现出尖刀将他绊住,他们便痛得哇哇大叫,最后终是屈服地饮下此汤。
  我和众鬼魂看得胆战心惊,孟婆却神色不变。
  轮到了我时,孟婆的眼神闪过一丝悲怜,身上的白衫子化作了一身我从未见过的血红灿烂的古式华服,好像是一种婚服。我不由一阵惘然,正欲伸手去接,目光触及孟婆那冰冷幽深的眼瞳,不由浑身一颤。
  我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道:“请问有一次性杯子吗?”
  孟婆也不说话,只微笑着对我身后一指,我扭身看去,只见一牛头正用尖刀绊住一个不肯就范的外国鬼,外国鬼淒楚地一会儿喊着上帝,一会儿叫着佛祖,一旁的马面冷笑着用铜管刺破那外国鬼的喉咙,令其受尽痛苦后,再强行将孟婆汤从那铜管中灌入,最终外国鬼安静下来,痴痴地走上了奈何桥。
  我震惊地乖乖接过孟婆汤,诚恳地说:“非常感谢。”
  忽地鬼群分了开来,只见四个光华四射的神将押着那位据说是曾经在三界无恶不作但又耀眼得不像话的天人走了过来。
  然后那四位神将连同孟婆一同跪了下来,孟婆极其恭敬地端上汤水。
  那位一身朱红的神将朗声道:“恭送紫微天王入第六道轮回,望天王修得正果,早日得回天宫。”
  哇!第六道是竹桥,那是给伤天害理、恶贯满盈之人经过的,将分作四种形式投生:一为胎,如牛、狗、猪等;二为卵,如蛇、鸡等;三为湿,即鱼、蟹、虾等;四为化,如蚊、乌蝇、蚂蚁等。
  这是很重的惩罚,真的很难想象这么帅的人会变成一只狗、一头猪,更别说会变成苍蝇、海参,甚至是蚂蚁什么的,当然也说不定,会有什么改良品种出现。
  紫微天王接过那碗汤,高傲地冷冷一笑,“天帝对我真是仁慈,不但没有让我魂飞魄散,还让我有机会变成牲畜修行,汝等替我回禀天帝,紫浮多谢他的再造之恩了。”
  他的话语中不无讽刺,可那四大神将只是垂首称是,并无其他反应。紫浮抬手,将孟婆汤一饮而尽,转过身来便慷慨地走向奈何桥的彼端。我明显感到那四位天王松了一口气。
  “投胎插队”结束,我喝了一口那似酒非酒的孟婆汤,似乎甘、苦、辛、酸、咸五味杂陈,也许这便是要让人明白这一世人生中的甜、酸、苦、辣、悲皆已了尽,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
  我转过身来对着众鬼魂大声叫道:“ladies and gentlemen, 弥那桑,油勒奔,各位亲故、各位朋友,各位同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语出【俄】普希金诗歌《假如生活欺骗了你》],相信吧,我们还能去投胎!大家一定要忘记这一世所有的混蛋事,投个好胎,来世睡觉躺银行,美人来伺候,万事皆如意,快乐且无忧!”
  很明显,这种鸡汤地府人员听得太多了,而众鬼魂绝大多数也是心有戚戚焉,根本无人理我。管他呢,我要去做贵族千金了,享受我下一世的荣华富贵去喽!
  忽然,背后一股阴风扫过,我被一只结实的手臂扼住咽喉向后走去,好难受。我勉强回头,眸光对上的正是那双美艳的紫瞳,他对我妖魅诡异地一笑,我立刻打了一个哆嗦。
  这、这、这、这妖孽要做什么?
  他头也不回地拖着我过了奈何桥,我的碗早已不知被甩在哪里。四大神将惊慌失措,那白虎神将提着一柄锋利的大剑喝道:“紫浮,你已喝下孟婆汤,为何还要伤害人命?”
  估计他又一想,这里只有鬼,没有人,便改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何苦改变这个女、女鬼的命盘?下世入牲畜道乃是天帝旨意,与她何干?休要再造孽。”
  “对啊,与我何干……您要学会感恩……”他手一紧,我便说不出话来。
  他看了我一眼,慵懒地笑道:“来世路上太寂寞,我总得找个人侍候。”说罢,便拉着我向下跳去。
  天哪!我不要做苍蝇,不要做鲍鱼,更不要做胖胖的海参……难道变成海参后,我还要再侍候另一只海、海参……
  我想象着大西洋底,一只紫色的大胖海参对着一米开外的另一只瘦小的海参说:“过来,给我挠痒痒。”
  于是小海参花了一年的时间,气喘吁吁地挪到了大胖紫海参身边,兴奋而疲劳地吐着舌头道:“主人,我来了……”
  大胖紫海参扣着鼻屎说:“噢!我已经不痒了,回去吧……”
  神啊!这……这怎么伺候?
  在跳下去的一刹那,他狂笑着说:“谁说我要去做畜生来着?”
  忽然,身后飞来一个光球,一下子打中了他,似乎使他偏离了本欲跳的玉桥,我听到他狠声说道:“该死……”
  五光十色的世界立刻包围了我们,在进入黑暗前,我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孟婆汤使用说明书上明确写明:孟婆汤,在世为善,饮之令其眼、耳、鼻、舌、四肢较以往更精、更明、更强、更健。作恶之人,使其声音、神志、魂魄、精志消耗,逐渐疲惫衰弱,俾令自我警惕、忏悔,重新为善。
  这个紫微天王喝了一碗孟婆汤,而我只饮了一口,其余的全被他弄洒了。
  注:
  所谓六道轮回是指金桥、银桥、玉桥、石桥、木桥、竹桥。
  第一道是金桥:给在世时修炼过仙法、道法、佛法,积有大量功德的人通过,以升仙或成道。
  第二道是银桥:给在世积聚功德、善果、造福社会的人通过,成为担任神职的地神,如土地等,得享人间香火。
  第三道是玉桥:给在世积聚了功德的人经过,转世为权贵之人,享富贵荣华。
  第四道是石桥:给在世功过参半的人经过,转世为平民百姓,享小康之福。
  第五道是木桥:给在世过多于功的人经过,转世为贫穷、病苦、孤寡的下等人。
  第六道是竹桥:给伤天害理、恶贯满盈的人经过,分作四种形式投生:一为胎,如牛、狗、猪等;二为卵,如蛇、鸡等;三为湿,即鱼、蟹、虾等;四为化,如蚊、乌蝇、蚂蚁等。
  我呼吸困难,一张薄膜隔住了我生命的源头,求生的本能让我努力挣了出来。在一片嘈杂之声中,有人抱起我,然后我睁开了眼。
  哈哈!宝宝又投胎了,我快乐地看着四周,丝毫没有理会产婆的惊呼。
  破旧的桌子,破旧的凳子,破旧的帐子……咦?莫非我投胎到乡下了?
  我安慰着自己,很多农村暴发户住平房,但是银行存款颇为可观。不对,为什么这里的女子都是头上梳着发髻,穿着长裙……
  我又安慰自己,可能来到了未来,我前世已有人流行唐装了,家庭装修主张返璞归真……
  直到有人把另一个如猫儿的女婴放到我的边上,她对我慢慢地睁开了一双灿烂的紫瞳!
  天呐!
  女婴对我骨碌碌地转着紫瞳,地府的一切在我的脑海中掠过,我终于停止了自我安慰,这个紫浮一定是挟着我错投了木桥。
  我绝望地大哭了起来,可她却笑出声来,屋内的女子们啧啧称奇。
  我委屈地哭着,控诉着这个紫浮的恶行。
  我、我、我做不了富二代,官二代,壕二代,房二代,煤二代还有星二代……竟被迫落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时代,而且超级贫穷!可惜我所有的控诉全都化为初生婴儿的语言,嗷嗷大哭。
  我挣扎着伸过小手要打她,没想到她却一把抓住我的小手,继续咯咯笑着。
  坏家伙,没想到你还挺有力气。我挣不脱她的小肥手,只能哭得更大声。笑什么笑,小屁孩。
  这时,一个衣衫上带补丁的清秀男人走过来。他叹息着抱起我们,略显失望地道:“若是两个男孩多好啊。”
  “秀才莫要着急,第三胎一定会是个男的。你看你两位千金,长得多标致。老二还和你娘子一样,是紫眼睛的美人。”产婆笑着劝他,拒绝了他那一吊黑油油的钱,“花秀才,你留着这钱给小娘子补身子吧,头一胎生两个是很辛苦的。”
  哼!还读书人呢,重男轻女!我对这一世的爸爸十分不爽。一抬头,只见这一世的妈妈倒长得十分和善美丽,是个紫眼睛的外国美女。哦!难怪他们不会奇怪那妖怪的眼睛了。我愤愤地捧着娘亲的乳房,狂吸着,我还真饿了。那个讨厌的紫浮霸占着另一个,十分平静地吮着。长而卷的睫毛,紫瞳潋滟,额头一颗美人痣,一如当初在地府所见一样惊艳,可是他为什么投胎成女孩了呢?
  我的娘亲喜欢木槿花,于是我的名字就成了木槿,俗!真俗!
  而紫浮同学太过漂亮,且甫一出生便大笑,景色秀丽,我的秀才老爹便以花团锦绣中的锦绣,谐音景秀,取其名为锦绣。
  我刚会讲话,便急不可待地说出我和她的恩怨。失去一切记忆的她总是一脸茫然,无辜地看着我。我更生气了,一有机会我就打她,想把她逼出原形来,好为天地除去一害。
  然而,我被无知村夫们认为鬼附身,在烟熏火燎中被绑着作了三天法,那臭道士还说要饿我三天,才能饿死附在我身上的恶鬼。
  大冬天的,我被绑在村头的大柳树上,只半天就晕了过去。就在我以为我很快就又可以投胎时,锦绣偷偷过来给我松绑,还给我披上棉衣。她端着她自己省下来的饭,胆怯地试着与我沟通,“木槿,你先吃饱再打我成吗?”
  别说打人了,我当时早已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便一口一口喂我,然后跟我说娘的眼睛都快哭瞎了,爹一晚上老了好多。她哽咽着叫我快好起来,只要我好了,她死也愿意。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夜我在锦绣的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我是被她感动哭了,还是在哀叹这尴尬的今生。
  四岁那年,我接受了我这一世的命运,接受了这个不知道叫紫浮还是锦绣的妹妹。
  五岁那年,我那背井离乡的胡人娘亲,得了一场重病,结束了她命运多舛的一生。
  那一年,教书匠秀才老爹开始教我们识字。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在中国某一个历史洪流中,有秦有汉,却穿越到了一个叫庭朝的时代,后世诸史把这个庭朝称为东庭。
  那些四书五经、孔孟之道、楚辞汉赋,我皆过目不忘,还能举一反三和老爹探讨一番。这对于有前世记忆的我并不是难事,却难为他对我惊为天人,直仰天长叹道:“奈何女子乎。”
  喝过孟婆汤的锦绣似已彻底忘却了曾经的辉煌前世,对于读书十分头痛,倒难得一心一意做起女人来了。她温柔羞怯,女红一流,对自然科学也十分钟爱,时常对着蛇鼠爬虫研究半天。有一次,她对着一条毒蛇说了半天话,我看那蛇已经游走了,才汗流浃背地挪移过来。她嘻嘻笑着对我说,那条毒蛇告诉她,将来她必会称霸天下。
  她对我说,若真有一天能成为天下之主,她一定要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我。
  我的心一沉,难道她前世的孽缘未了吗?
  我想了想,对她诚恳言道,称霸天下者必是万兽之王,那就是说要当老虎了,浑身要长毛的,你可愿意?
  她果然惊恐地抖着身子说不要了。
  六岁的锦绣已变成“村花”了,几乎是所有男孩的梦中情人。明明她有异族的血统,可在民风淳朴的花家村,大家对她十分友好。偶尔有人想欺侮她,这人便会成为村中男孩的头号公敌。果然,无论古今中外,颜值始终是“正义”!
  曾有一个邻村的王半仙对秀才老爹说,锦绣前世罪孽太重,一定要在八岁之前送到庙中,长伴青灯古佛旁,方可解其前世的怨气,不然今生必定祸乱人间。而我是前世冤魂投错胎,我俩相生相克,必得将我俩拆开,方可两个都保平安。
  我兴奋地怀疑这个算命先生不是普通人,正要问他还有什么方法让我回到原来的轨道,一回头,却见他在淫笑着摸锦绣……嗯?
  我怒不可遏,上前就把那瞎子痛打一顿。那瞎子一瘸一拐走的时候极其嚣张地说,我必会因为锦绣而孤独终老一生。
  我正欲破口大骂,却看到一向懦弱胆小的锦绣,捡起一块石头,准确无误地砸到了那瞎子的后脑勺,肿了一大包。
  她浑身颤抖着说:“谁、谁想拆开我和木槿,我、我就和他、他没完。”她噙着泪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对我说:“木槿……锦绣永远陪着你,我、我们……永远在一起……你、你、你不会孤独终老的。”
  我的身体在南方的严冬中瑟瑟发抖,她和我的口中皆呵着白气,然而一股暖流分明渐渐在我的心中漾开。对于经常迷失在前世记忆和混乱今生的我而言,一个什么都听你的,这么爱你的妹妹是何其宝贵。
  我和锦绣都甜甜地笑了起来,我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后来锦绣的一个死忠FANS,疤瘌头小四告诉我,这王半仙只要见着哪家有姐妹,都这么说来骗钱骗色,幸亏我们家没听他的呢。自此以后,锦绣FANS团只要一看那王半仙出现在村口,便联合起来狠狠捉弄他一番,那王半仙就不敢再出现了。
  可惜好景不长,让所有失去母亲的小孩感冒的问题出现了,秀才爹续弦了,他娶了一个戏精后妈,在秀才爹和众乡亲面前,温柔贤惠无比,可是秀才爹一出门教书,她便开始使唤我和锦绣做牛做马。灰姑娘的后母闪亮登场。知道她本性的只有我、锦绣,还有我们家很酷的大黄狗。
  十个月之后,旺财——我和锦绣异母同父的小弟弟出生了,她抛弃了戏精身份,后娘嘴脸完全显示了出来,不过我们的秀才爹乐得合不上嘴,早已不太管我和锦绣的委屈了。
  一年以后,结束我和锦绣灰姑娘生涯的是一场水灾,秀才爹又生了一场大病,本就贫穷的家里变得更揭不开锅了。后娘想把大黄给杀了,我和锦绣拼了命护住它,连秀才爹也不同意,当然也没有人敢告诉她这是胡人娘在世时养的。
  这一天,我无意间偷听到,在后娘的怂恿下,秀才爹终于同意她叫牙婆子来,把我和锦绣领去。
  明天牙婆子就要来领人了,锦绣和她的FANS举行了集体以及个别的告别仪式,我陪着她在大柳树旁,见完了最后的第五拨小伙伴。
  晚霞就像各色绚丽的彩缎散开在天际,她伏在我肩头,哭得凄凄惨惨。我谨慎地看着四周,就怕她的哭声又招来那条经常对她说话的毒蛇,幸好它没有出席今天的告别演唱会。
  我低头,shit,这丫头又把鼻涕眼泪都蹭在我身上了,我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明天牙婆子来领人了,再哭,小心变成鱼眼睛,把你卖给东村老张头家当童养媳。”
  那老张头是个独眼的鳏夫,以卖豆腐为生,儿子是个痴儿,村里的小屁孩常欺侮他的痴儿哄笑取乐,要被老张头逮住了,就连亲爹妈过来也逃不过一顿狠揍。故而,村里的大人们哄孩子的一大法宝就是,再闹,就把你送给老张头。百试不爽。
  她果真害怕了,呆了呆,然后在我的左脸上拧了一把,“你又骗我,老张头他儿子上个月饿死了。”
  我的脸一定肿了,我捂着脸,“那就给老张头做续弦。”
  没想到她又想在我的右脸上拧了一把,“老张头前天刚下葬,你还把他家的豆腐架子给偷出来,说什么要开豆腐公、公司。木槿,你这坏丫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吓唬我。”
  我一毛腰躲过,“谁叫你把我的衣服又弄脏了。”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轻手轻脚地进了院子。大黄汪汪叫了几声,嗅出是我俩,又趴回去睡了。
  屋里头传来爹爹的咳嗽声,我即使前世没读过医大,也能感觉出来他可能是肺部感染了。我原本想利用老张头的豆腐架子学做豆腐启航我的商业帝国,好治爹爹的病,现在看来不管怎样都得跟着牙婆子走了,不然上哪去凑医药费?
  后娘的声音从窗户里传出来,“下作的小娼妇,你老子都病成这样了,还三更半夜不知道着家。”
  我望了望天边的最后一丝霞光,暗嗤她不但毫无逻辑而且骂人带脏字,毫无水准可言,可是又怕爹爹信了她的话,更气得不行,只得平静地回道:“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刚给爹去采板蓝根了,马上就睡了。”
  夜里,锦绣依然八爪鱼似的抱着我,抽泣着道:“木槿,我怕,要是牙婆子把我们分开怎么办?”
  “别担心,姐姐会有办法的。”我一般只有在特殊时刻才用上“姐姐”两个字来加强效果,果然她渐渐放下心来,进入梦乡。
  然而,黑夜中的我却比她更加茫然。
  第二天,下巴上长着一颗大痦子的牙婆子陈大娘来了,不出所料,她一眼看中了锦绣,我和她讨价还价,由三两开到五两,而我则以二两贱价自己把自己给卖了,条件是和锦绣卖去同一户人家好照应。
  当时后娘和那个大痦子牙婆子的表情完全一样,像是在看着外星人,估计没想到我如此能说会道。
  莫道我可是惯于和任何小贩血拼杀价的大都市小姐,更别说当年我从英国MBA留学回来,何其风光地挑选五百强外企,哈哈……
  唉,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的我,身价也就是这二两银子了。
  锦绣很欣喜能和我在一起,但又泫然欲泣地望着我,我表面淡定,内心却如刀绞。
  我拉着她跪在秀才爹的窗前,默默地磕了三个头,大声说道:“爹爹,我们这就跟着陈大娘去西安有钱人家做丫鬟了,木槿会照顾锦绣的。请爹爹养好身子,别惦记着咱们,等过些年,我们有机会出来了,一定会回来孝顺您的。”
  这些都是浑话。我和锦绣按下小手印的原是倒卖的死契,虽然牙婆子说是带女孩子出去做丫鬟,可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勾当的,西安路途遥远,哪还有可能活着回来?
  我抬头望着破旧褪色的窗棂,一阵寒风吹过,去年被旺财的小手捅破的旧糊纸向外干巴巴地向外卷着,随风发出啪啪的声响。我思忖着那秀才爹是躺床上睡着了,还是坐起来透过窗子看我和锦绣最后一眼呢?
  风停了下来,屋里安静得过分,连平时吵得我头痛的咳嗽声也没有了。看来他还是太过重男轻女,有了旺财,卖掉两个女儿无所谓了吧!
  我牵着锦绣,黯然欲走,却听见屋内传来男人虚弱的声音,伴着轻不可闻的抽泣,“你们、你们要照顾好自己,莫叫人欺侮了,爹爹……对不住你们。”
  我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大声说:“爹爹,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大黄摇着尾巴慢吞吞过来,依旧很酷地蹭着我和锦绣。它有些迷惑地看看我们,又看看陈大娘,嘴里呜呜悲鸣着。我颤抖地摸着大黄的脑袋;旺财的小身子在后娘的怀里挣着,哭着要我们抱,连一向凶悍的后娘也十分伤感。
  陈大娘开始催我们上车了,围观的街坊邻居们纷纷掉眼泪。
  我一咬牙,拉着锦绣登上陈大娘的牛车。
  那一天,花家村的小伙伴们都坐在柳树上,齐声高呼着:“木槿、锦绣,早早回来。”
  而大黄跟在我们的牛车后面跑了很久很久。
  就这样,我们被长着大痦子的陈大娘用牛车载出了花家村,那一年,我和锦绣刚满八岁,正好是可以进入小学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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